諶淑婷／在自學落實以人為本

三年疫情好不容易落幕，接續引燃大眾焦慮的是看似無止盡的、讓人心痛鬱悶的「#me too」，不友善的身體接觸與侵犯，發生在各領域，教育、文化、社運、藝術……我一邊努力和孩子解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，一邊反問自己：「真的有能讓孩子好好長大的地方嗎？」畢竟連校園都傳出一樁樁案件。

很多家長焦慮孩子「不懂得保護自己」、「沒辦法勇敢拒絕」，卻也一再忽略孩子拒絕成人是多麼困難的事。孩子的一天是被成人控制安排的，從幾點起床到幾點上床睡覺、課後安排補習還是安親班、每餐飯量該是多少、要不要穿外套、選擇什麼社團活動，很多家長寧願問朋友、問網友，也沒想過要和自己的孩子聊聊；如果孩子拒絕或做了和家長不一樣的選擇，就會被忽略或責備，然後從中學習到自己的感受不重要，個人喜歡與否、要與不要，都不及成人的「管教」來得重要。

我和孩子一起走過了四年的自學課程，不被限制於體制的種種約束與標準，我發現，我們建立起一個對兒童全然尊重的學習氛圍。舉例來說，每個學期末我們都必須交給學校各科目成績與評語，那些數字與評語都不是由我個人決定，我會請孩子自我評分，同時提供我的觀察與建議，交互修正後，一起產出各科的學習評語。

即便我認為孩子某些科目學習成效極好，但若孩子覺得成績要往下調，我也尊重他的想法；相對地，某些科目他的表現其實不若其他同學，但他會告訴我，這幾個月自己有哪些進步與對該領域的發想，他肯定自己該拿到好成績，我也非常贊同，欣賞他對自己學習成就的了解與誠實。

不只如此，每一日學習活動的安排、學習項目的選擇，看似由我主導，可是決定權握在孩子手中。他會在一早聽完我的規畫後，依照自己當日的心情和狀況做調整，可能是第一堂的英文課延到晚上，也可能是社會課的學習從另一個篇章開始；有時他也爽快告訴我，某段時間想要好好休息，享受什麼也不做的快樂。

當他宣布要中斷學了一年的攀岩時，經過細細詢問，我也尊重他的判斷。我從不覺得這是半途而廢，或是可惜了過去的學習時光，因為我相信他是一個了解自己、能謹慎思考的人，每個下決定的過程都是一次學習經驗的累積。

我希望，孩子能在這段自由自在、充分被尊重的自學時間，學習釐清身體的感受、思考的節奏，未來當他被壓迫、遇到不公不義之事時，能敏銳察覺到自己退縮的心意是從何而起，鼓勵自己也能有採取行動的選項，要相信個人有機會影響整體。

我相信，父母的教養方式會深度影響孩子的大腦發育，而且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事，都可以視為一次發展式教育的機會。我們不需要具備什麼管教的勇氣，因為施展威嚴、阻斷孩子真實感受，才是最簡單、最偷懶的教育模式。我們要具備的是自我覺察的智慧，在育兒的每一天，嚴格檢視自己有沒有實踐以人為本，將這個未成年的孩子視為獨立個體。

如果想讓孩子成為有力量的人，不是教他們保護自己，而是馬上改變自己對孩子的態度，重新選擇回應孩子行為的方式，捨棄權威，用心修復親子關係，讓一個被尊重、被信任、被友善關懷的孩子，長成懂得尊重其他人的人，我覺得比什麼都重要，而且無論是自學或體制內的教育，每一個人都能做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