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志成/開燈

聯合報 蘇志成
開燈。圖/韋帆

回到父親不在的老家,一盞一盞地打開屋裡的燈光與家電,舊家竟是如此陌生在眼前展現。

作者藉著開燈的意象,回憶起青春期與父親熟悉又疏離的關係,也由廊下父親為孩子加開點亮指引回家的燈,透露溫暖又綿綿的親情。

細節刻畫得極其動人,父親已不在的家,雖漸漸隱晦,失去了一切,卻也經由回家開燈,在睹物思人中,過往的一切又活了起來。

──蔡逸君

冷風中,飄來細碎的耳語:他們家大兒子回來了……

晚飯時分,家家戶戶窗前,透著黃暖的光,不時傳來敲鍋炒菜的聲響。有戶人家,卻暗過夜的黑,靜默得像是房子啞了。屋內沒燈,門口成了鄰居的停車場,垃圾四竄……

我站在門前,手中的遙控器對鐵門,已經日久失聯,只有靠鑰匙打開門閂鏽堵的小門,讓我開個鎖,也能百轉千迴。門開了,一陣初霉泛味,憑印象摸索牆上的按鍵,一排三顆,我還是開錯了廳燈,索性全開了,一瞬間,光,掀開了這個遺境……的防塵布。

今年,我提早回家,開燈。

家裡都是老家電,為方便開關,爸設置了很多斷電器,用拉長電線來土製遙控器,所以電扇的開關是在藤椅旁的插座,直接在電扇上旋鈕,反而會撲空。明明是家,卻四處暗藏著陌生,像青春期時的父子關係。

爸有老花眼,所以屋內有三座大檯燈站崗,像跳棋般分布在各個桌面。電視旁那張方桌是經典,舊時放在榻榻米上的矮桌,捨不得扔,於是便幫它釘了四隻長腳,陪我們一起長高。

走進浴室,水龍頭吐了幾口淤黃後,只剩斷續的哽咽。打電話回台北問媽,才知還要重啟抽水馬達。媽不忘碎念:「你就是阿舍啦,從小都是人家給你攢好好的!」

是啊,每年回家,爸加開的廊燈,像鑲在中華路的主鑽,那是讓孩子們老遠就能認出家的識別證。而爸,眼睛盯著報紙,耳朵卻似哨兵,到家了,孩子們奔向眼中只看到孫子的阿公,阿公拎一個、抱一個,走向中庭那個親手徹夜製作的盪鞦韆,爺孫一起歡呼嬉鬧,直到被催著,洗澡、吃飯了!

一切,爸都攢好好的。

爸的工作桌中間有個上鎖的抽屜,是座禁區,也是父親的心,不可撼動。我終於還是打開了它,五十公分見方的格子,內容物沒有想像中的豐富,有他三個兒女的大頭照、一支我念國小時摔壞的鋼筆、一個我在父親節送他的打火機……原來,爸一個人在家的時候,我們就住在那裡。

燈,已經全開,屋子怎麼還像沒醒?牆上日曆留著父親最後一次北上住院那天,撕下後的日期……是不是還有其他燈的開關啊?

小年夜,我繼續開燈,看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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