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織／我的學生阿桃

她是我初執教鞭時教到的學生，阿桃。

菜鳥老師遇到自窮鄉僻壤來城市念高職的女孩，需要磨合之處仍然很多。我深怕失職所以嚴格，她像迷失在叢林的小鹿，所以驚慌。記得曾在課堂上要她起立背誦〈岳陽樓記〉，她惶惶開口：「若夫霪雨霏霏，連月不開……」才兩句她就淚如雨下。我心想：「岳陽樓的雨下到教室裡了！」幾經提示，她仍抖動肩膀，無聲哭泣，我不忍苛責，只好請她坐下。

她和國中同學租屋於學校附近，我利用空閒時間去查訪，門外聽到女孩們盈耳的笑聲，待我按門鈴，她一見是我，表情立即眠在夜色裡；我匆匆巡視，落荒而逃。

慢慢地，我才了解，她剛到新環境，一重又一重把自己緊緊包裹封閉住。

她在觀望，這個新團體中誰的心靈密碼和她相同。直至她當了班長，害羞的她開始有了聲音：宣布事情、管理秩序，她的身影也常出現在導師室，臉頰總是紅撲撲的，既像蘋果又像桃。除了公事外絕無閒話，但當我嚴重害喜時，她有了班長的威嚴和果斷。

她要值日生每天負責買豆漿泡克寧奶粉放在講桌上，從此，每天早自修我唯一要做的事，只有喝完那五百毫升的愛心豆奶。

高職畢業後，阿桃在台中美髮院實習，教師節她總會捎來祝福的卡片，我兒子出生時，她來探望還包了一個紅包。當我看到她因長時間為客人洗頭而龜裂的手指遞出的紅包，我抵死不收。

直至今日，她已成為一間髮廊的店長，教養三名小孩，各個學而所成，而我仍在她的照護下過著令人豔羨的退休生活：在她的十指呵護下，剪髮、染髮、燙髮定期漂亮呈現，她姊姊家的蝦子、紅蟳與婆家的雞蛋鴨蛋隨之而來；朋友常取笑我：妳教了阿桃，一束繁花結果享用不盡。

近日，她又為我跟先生安排了哈尤溪溯溪行，當我抵達民宿時，民宿主人笑言：「妳學生很愛妳哦！」我心頭湧上溫暖，這三十年的師生情緣，是我這一生最華麗的儲蓄。阿桃對我濃郁的情，豈是一個「謝」字所能涵蓋得了的？如古詩所言：「千葉桃花勝百花。」

阿桃是我教職生涯裡，幾簇繁花中最鮮豔的那點紅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