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彥任/皺褶

聯合報 陳彥任
皺褶。圖/喜花如

這是一篇精緻敘寫、不炫技又充滿感情和音樂性的小散文,通篇的字句幾乎可以誦讀,進而使人追摹一種深刻的親情。

記憶,使我們分享了生命的學習,這篇散文如同觸媒,引發我們腦中愛的連鎖反應。

──許悔之

往山的一路媽媽都很安靜,安靜中小花開開。終點是那遺忘的療養院,不管是家人有意、或蛋黃區無能記住的,都沒多大差別。

媽媽輕喚著爺爺(外公),話語無效擲入黑洞,進入視界事件後所有訊息會徹底失去意義,只剩沙沙雜聲。或那些記憶更像整片森林,大規模無聲倒塌。眼前的爺爺還剩下百分之多少?更年輕的我如此氣盛,腦中只是醫學統計的羅列。教科書說這與腦中類澱粉蛋白有關,當時間不再密語,它張牙舞爪說變性就變性。

我時常覺得爺爺人在那裡,或也不在。

媽媽捧起爺爺的手很安靜,安靜中淚光閃閃。時間一格一格發出無謂的聲響,微塵浮降,懸浮在渡海第一代從田裡拔出的三合院,懸浮在我三十年房貸的窄仄蛋黃。媽媽輕撫、嘆息,或無畏直視那片黑洞,只一個人記得的美好時光是否仁慈?媽媽近幾年也開始忘東忘西。

總在日光移動7.5經度後輕輕說聲好了。我駝著細胞又逝去些許的她,回到萬事萬物重新沸騰的蛋黃。

我並沒有愈大愈長進,總自以為是。周圍新手爸媽帶著小獸上山下海,家庭帳、露營車、商務艙是各種形狀的移動城堡,我覺得非常不划算。教科書又說細胞日日分裂以新代舊,這些記憶將會沉積在深深的地層,挖掘困難。

終會遺忘的,或許一開始就沒必要扛著嬰兒籃戰鬥。

「可是,我想留下與孩子在這裡的美好回憶呀。」

爺爺終究是轉身了,到一個更安靜的居所。最後一次走在那路,陽光烤得柏油發亮燙眼,整路都是媽媽摩挲著爺爺、媽媽被我駝著的遺跡。

這些將會刻進大腦深深的皺褶中,直到我基因命定的、不知道自己還記不記得的那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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