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家芳/海之味
家鄉沒有海,這件事有時讓人感到困擾。然而,會困擾並不是因為「沒有海」,而是奠基於此延伸而出的問題。
上大學自我介紹時,在說完自己的家鄉不靠海後,收到的問題五花八門,一雙雙眼真誠地望著我,吐出諸多不符邏輯的問題。「那妳以前在哪學游泳?」「呃……游泳池。」「那妳有吃過魷魚嗎?」「當然,阿根廷深海大魷魚都能買到了,我家那有市場,不管是王功鮮蚵還是東港黑鮪魚,想吃都能買,也買得到,好嗎?」
每次回答,每次無奈。同儕地理學科能力都很優秀,卻總提出一些看似欠缺常識的問題。
不過,這類對話也有玩笑性質,誰也不當真,比如遠在東北角的親戚大概一次也沒聽進我的話。「新鮮的,你們那沒海嘛!多吃點!」每次去拜訪,螃蟹和龍蝦總會塞滿我的碗。說來荒唐,儘管再三說明自己真的常吃,也展現優秀的剝殼技巧,外加科普地理知識,我還是那個「少吃海鮮的丫頭」。
頂著這樣的「頭銜」,我就一路吃到膽固醇過高。殊不知在家時,老爸也真的常用「不靠海所以少吃」的名目加菜;換言之,雖然家鄉都是山,但嘗海味的機會真的遠多於山珍。
大學後,我延續這種飲食模式,不時溜去市場吃虱目魚。像著了魔一般,我深深愛上虱目魚。有時早餐、午餐、晚餐、消夜就是魚肚、魚皮、魚肉這三種部位輪流上陣。因為吃的頻率實在太誇張,偶爾還得搬出「我家不靠海,所以少吃,有機會當然要多吃」這種不像樣的藉口來開脫。
進入研究所,隻身跑到台北就學。學業壓力、生活節奏、物價與天氣都讓我感到窒息。某天,因緣際會發現一個小攤招牌寫著「台南虱目魚」,雖然價錢比台南貴了三成,仍果斷點了一碗解饞。熟悉的土味竄上舌頭的瞬間,我彷彿被拋回悠游自在的大海,沒有學業和金錢壓力,沒有不停降下的雨,沒有對家人朋友的思念和獨身求學的孤寂。
吃著吃著,本來食量就大的我,又加點了各種海鮮,結帳的瞬間,我感覺到自己是個貧窮,卻又豐盛的人。
「妳一個女孩子,吃這麼多呀?」離開攤位前,老闆隨口問我。「我家不靠海,所以少吃,有機會當然要多吃。」面對熟悉的問題,我熟稔地笑著回答。舌尖還殘留著整晚大肆補充的海味,那是魚、花枝、蚵仔的鮮甜,也是充滿歡笑、回憶和關愛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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