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綠如/彩虹
脾氣軟Q的兒子,某日返家將書包摔在椅上。「他完蛋了!明天我設個陷阱,保證他露出馬腳。」
隔日,我接到學務處來電,約莫是個偷竊事件,兒子是受害者之一。聽得出學校左試右探想知道家長態度,是否須登門道歉、會不會衝動報警?非初犯學校考慮記過等。
這年代盛產恐龍家長,我習慣淡定處理,不愛給學校添麻煩,八年級的孩子自有判斷能力。
須臾,手機爆出多通未接來電,H母親急欲找我,堅持當面向我和兒子道歉。我表達立場,孩子自行處理,家長無須掛念。
H媽像流水似地開始傾吐,H從小學便扯謊,偷東西、偷錢、買遊戲點數,已是累犯,打也不聽,罵也不是,減零用錢,禁用手機。能做的都做了。
嘩啦嘩啦嘩啦,將我推入漩渦。
小學時,母親為讓兄姊念資優班,託人讓三兄妹寄戶口於市中心,委由外婆照顧。同學父親身分多是生意人、醫師、工廠老闆或教師。坐我旁邊的M自幼患氣喘,她母親每日穿綢緞蕾絲洋裝,幫她背書包水壺進教室。每每M打開鉛筆盒,那排穿著制服的彩虹筆,身高整齊、樣式劃一,隨手按下,「咔」一聲就能寫字的舶來品,閃晃的瞬間,虹的光芒映亮整個教室。
貼著肩並坐,隱藏一條看不見的隔閡,我甚至不敢拿出自個兒那不知算不算筆盒的筆盒。
那麼一天,我將M的鉛筆盒放入自己的書包,放進去而已,借來用用。無法抗拒那筆發散出的七彩閃光,童話般美好,絕非普世慣稱的筆,是M的母親編織予孩子的關愛與富足。
父母不在身邊與物質的匱乏,像無底洞。拿取別人之物,對年幼的自己而言,深處衝撞著某種愧疚,隨即又被巨大的滿足感撲蓋,理智明知那是幻影是空無,一種難以名狀的惘然。
H媽繼續傾訴,她本身是教育工作者,沒人比她更清楚如何教導孩子。
她再三執意當面道歉,我在意的則是,H內心有什麼缺口?「跟他好好聊聊,也許有什麼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?」H媽嘆口氣,說:「等他爸回來再修理他吧。」
若當初有人能關心填補那個無底洞。也許,也許有些惘然不會造成。父母都不夠了解自己,又能多了解孩子呢?
周日與兒子於新店溪畔散步,金黃灑落,映出一道清明。
兒子說,H把錢還他了。
我微笑問:「你們會排擠他嗎?」
他以一種大人不懂的眼神睨我,「拜託!妳忘了我也盜刷過遊戲哦?他不要再犯的話,誰那麼幼稚啦……」語畢,露出一口雪白的牙。
春風輕柔拂袖,光影如詩,走在兒子身後,遠處一抹淡淡七彩虹光,於蜜橙光影下閃爍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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