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家榕/關於安慰人這件事

聯合報 古家榕(基隆市)
關於安慰人這件事。圖/豆寶

安慰一個人,從來不簡單。年輕時,猶有愚勇說出「我懂你的感受」,隨著經歷多了,明白所謂的「設身處地」,多半是一廂情願的置換,真正的同理心,往往吐露於緘默──可恰是這樣的無聲,顯得安慰一個人更難了。

即使說者假作坦然,表示發一下牢騷聽聽就好,畢竟是期待回應的。偏偏,開了口,被說沒良心;不開口,依舊沒良心。聽者如我,看似涉入二選一的道德困境,豈知嗚嗚的汽笛聲是美麗的錯誤,我不是在開火車,而是被綁在鐵軌上的裡外不是人。

亦曾嘗試藉幽默轉移焦點,將傷口美化成笑咧咧的嘴,於是,當好友A遭逢情傷,我就告訴她,科學家正在抓渣男做研究,花式實驗劈腿的一百種姿勢;好友B工作上被「好神拖同事」逼瘋,我就建議她開設「準時交件」的高賠率賭局,趁機賺進第一桶金;好友C身處婆家滿腹辛酸淚,我就提議她寫本《老娘就是教你詐:腹黑の媳大智慧》,成為比劉墉更出名的暢銷作家──此法雖可行,成效終究有限,尤其是生離死別的情節,銀鈴般的笑聲,於聽者而言是錚鏦與冷血,傷了情誼事小,傷了人心難救,更狠狠反諷我幽默的初衷。

後來有段日子,唯恐碰上太濃重的生命事件,一旦對話時敏銳察覺氣味,便特意繞過那畦地;儘管躲開泥濘的難堪,卻逃不掉如影隨形的罪惡感。直至讀到一段村上春樹的文字:「我覺得世間多數的人,可能與其實用的忠告,不如更需要溫暖的搭腔。」這才恍然,原來安慰一個人,主導權從不在我手上。

搭腔,也就是捧哏,是輔助主角唱完整齣戲的人。勸慰的言詞到底太過強勢,自己僅是個照料學步的聽眾,攤開手營造安全的鋪墊,任對方彳亍於情感的坎坷,一步一步觸及心聲。

……而且所謂結論,並往往不是由這邊勉強拉出來的東西,而好像是從那邊決定順序自己來造訪的。所以我覺得,這邊好像只能鋪好乾淨的坐墊,安靜等待他的來臨。那麼,如果不來就不來,也沒辦法。」作家如是說。

每個人的故事裡,總會有些「沒辦法」的段落。然而安慰一個人,詞眼並不在安慰,而是那個「人」,與其著急開啟下一段,不如沉入當下的句號,一同浸泡於那圈濕冷的蒼白,毋須冷靜忠告,只需溫聲搭腔──有時候,比起當個「安慰人」的人,好好地當個人,對於被安慰的那方來說,便已足夠了。 

相處之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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