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其蓉／她送來的海闊天空

國三那年，我過起了早上七點到校，課後自習到晚上九點方能回家的生活，即使畢業典禮舉辦後依然如此。

大考倒數前三周，未來還未來，每一個明天卻緊逼而至。午休時分，燠熱暑氣蒸烤室內，頂上四只老電風扇轟轟作響，有氣無力，怎麼睡都是大汗淋漓。趴睡起身前，還得小心翼翼擦拭嘴角與桌面的水漬，否則無聊當有趣的男同學又不知要怎麼取笑。即使屆臨大考，也是彆扭著自己裡裡外外的青春期啊。

彼時，我與幾位女孩交好，自成一群。巨大的壓力、嚴格的老師、幼稚的男生、笑鬧的友情，還有那無論如何都想前往的遠方，構成了前青春期的草圖。

但那一日，午休結束時後方同學悄悄問道：「妳和那群朋友怎麼了啊？她們到處說妳是『八婆』？」我的心臟劇烈跳動，險些不能承受。我們不是同群的嗎？那些笑笑鬧鬧的互動不是還在每日上演？遏抑不住的驚詫湧上喉間，我緊摀著嘴衝往廁所，大聲號哭，生理反應猛烈且無法停歇，再進不了教室。

同學替我收拾了書包，我執意自行踩踏單車回家，沿途卻停在路邊乾嘔數次，嘔到膽汁滲入喉間，滿是苦味。隔天起我決定到考前都留在家中溫書，傍晚老師來電勸我仍要返校，我在燈未開的客廳裡聽到自己軟弱的倔強，而未來黯淡好似不會到來。

某日收到A的卡片，與她的交情淡而如水，但卡片裡寫著對突然消失的我的關心，以及要我別把那些人放在心上的叮嚀，末尾送給我一句話：忍一時風平浪靜，退一步海闊天空。

「海闊天空」四個字寫得大大的，占據了一整面。我讀了又讀，將卡片仔細收入抽屜，憤懣情緒消褪得很輕很淡，她理解了我連日的委屈。

後來我真去到了想望的遠方，可惜我們不再同行。離開青春期之後，當比「八婆」更深刻的傷痛襲來，每一個結好的痂又隱隱作痛時，我便從心中拿出那一方海闊天空，大大的一整面，並且熠熠閃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