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井深一／便便的初心

只要講到屎尿屁，孩子們就停不了笑，真是猜不透！

會不會……這有可能是兒童第一次去接觸與思索「禁忌」的緣故？從隨處便溺的幼體，「好不容易」成為能控制便溺的人，走過身體的嬰兒期，然後跨越到語言的嬰兒期。屎尿屁最後會消失，成為文明的肥料，不再被看見。但當它們一旦以原型展露，就會惹笑。

幾年前，書店有個令孩子們喜歡的便便專櫃，放了許多有趣的「屎書」。大人讀者進到繪本書店尋找便便書，多半是想要些可以訓練兒童自主便溺的工具書，尋書的過程中，一直讓我有種在中藥鋪揀藥材的錯覺，好像選對書，「黃金便便菜」就能綁好便便（呀，「讓孩子乖乖吃蔬菜」的書也屬於同一範疇），人人都藥到病除了。

屎書專櫃最受兒童歡迎的，是法國繪本畫家Stephanie Blake《超人兔》系列的一本，小兔西蒙永遠只回答「臭便便」。那陣子，身邊的小孩們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，學會了人生第一句厲害的髒話。另一本經典，是谷川俊太郎的《大便》（維京出版社），詩人最後用「長得再漂亮，大便也是臭的」、「再怎麼了不起，也不能不大便」兩句，展現「詩性大便」。沒想到語言多樣性就這樣……恥度大開？

幼兒A說了「臭屁蛋」氣哭幼兒BCDEFG。幼兒L哭個不停，幼兒M對幼兒YZ大罵：「屎你個屁。」還有幼兒P，幾天幾夜不敢入睡，大便塞滿他的腦，這孩子呀，無時無刻不在擔心「世界終有一天淹沒在大便裡」。躲藏在屎尿屁裡的情緒，是焦慮＋生氣＋正義＋反抗＋同理……它們帶著孩子走向各種不可思議的未來。成功，就從挖掘便便開始！

有一年，在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，楊茂秀先生給了我們一個對話情境：「媽媽問孩子，這次考試是不是又考壞了，孩子回媽媽『ㄅㄨ～啦』，這個『ㄅㄨ～啦』到底是什麼意思呢？」真是抓頭！如果不站在孩子那邊，就難以理解「ㄅㄨ～啦」──好好說，多半會被念；拒絕對話，直接用「屁啦」來反抗，可能也是一頓罵。伸頭一刀，縮頭也一刀，不如就折衷，在語言的縫隙找生存空間！趁媽媽在一團迷霧裡，小孩趕快溜掉。

便便最可塑了！它的藝術性也非常強大呀！我很喜歡的一位繪本作家瑪麗安娜‧科波（Marianna Coppo），有一本《這是誰的便便》，故事說兩隻小老鼠跟著爸爸去動物園玩，出發之前，鼠爸爸耳提面命，小老鼠也承諾「我們一定不會一直把便便的事掛在嘴上」，結果這兩小眼睛所見的一切，沒有不是便便的。畫家的便便狂想，實在太令人喜歡，刺青先生的便便滿是圖騰，氣球老闆的便便彎彎曲曲（踩了還會爆炸）！

幼兒A to Z終於進入小學。孩子們紛紛回家分享開學大震撼，就是不能再說「老師，我想要去便便／噓噓」，取而代之要用的句子是「老師，我想要去洗手間」，在進入各種社會化的時刻，祝你們都不要忘記便便的初心，那也是藝術的人類學的語言學的哲學的文學的科學的初心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