澡雪/牆與詩
疫情一度轉為嚴峻的時刻,台灣各地曾出現美麗的牆垣,彩繪成鮮豔方格的壁面上,人們自由的寫下短語,向第一線防疫工作者致敬。藍儂牆的出現宣示了生而為人的必要條件──同理心,這是愛的基礎。
不久之前,我剛被醫生三次從診間驅逐。
免疫系統的病迫使我長期服用數種藥物,副作用很複雜,必須配合補充營養素,定期做檢查。三個月一次的門診已經持續多年,這一回剛巧碰上了疫情。
我不安地請教醫生:「用藥物抑制免疫系統,會不會給新冠病毒有機可乘?」不料她勃然大怒:「你是說我會害了你?」「不是您,是藥,我擔心……」「請你現在去外面坐,我不要看到你。」「但是我還有一些狀況想和您討論……」「你現在就出去。」我在連續三道逐客令的震驚中勉強忍耐著,努力解釋自己並無冒犯之意。最終,她不屑地說:「像你這種老師,我才不要我女兒被你教到。」
我的職業怎麼了嗎?
我所教過的學生,凡課後有疑問來談的,我從不曾說:「你是說我教得不好嗎?給我出去。」熱情和耐心是專業的一部分,我們總是在一問一答中反覆推敲,甚至一路談回辦公室。不限於教科書內容,對人生充滿求知慾的學生亦很多。「老師,怎樣才是最有效的學習?」「運用所學去創造。」「覺得了無生趣時,怎麼辦?」「唔……約個時間吃飯吧!」
像我這樣的病號,經常出入各種門診,儘管經驗豐富,內心依然脆弱。我很清楚醫生一個關注的眼神、一句堅定的慰語,對帶病的身心可以起多大的作用;而風趣的醫生、伶俐體貼的護理師會讓診療室瞬間成為病痛止步的樂園。
遇過的針灸大夫亦不少。聞名北台灣的梁中醫,雖然已退休返回香港多年,此地針灸界依然津津樂道其傳奇。他下針快且準,出手不遜於武林高人發射暗器。往往孩子只愣了一愣,來不及驚嚇啼哭,已滿頭扎針嘻笑如故,簡潔的手法是他安定人心的秘方。他病患極多,只因身手矯捷,看來似乎不慌不忙。難得有空檔時,會在櫃台角落蹺著腿悠然地拉起胡琴來,那股沉醉的神情,和一口廣東國語同樣令人難忘!
第一面藍儂牆出現在一九八○年。捷克民眾在約翰.藍儂遇刺後,為了表達懷念,在布拉格修道院廣場的牆面繪上他的頭像、詩歌、各種美麗的塗鴉,以及對愛與和平的渴望,「詩與愛與和平」成為後來天鵝絨革命的核心精神。
權力與權益之間的倫理,遍及醫病、師生、政治與人民之間。
上世紀所追求的價值,如今正面臨考驗。
那刺人以劍的,可否還贈以詩?面對各種傷害,從遠方的戰爭到身邊無影無形的病毒,人們是否仍然願意化牆垣為詩篇?我默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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