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海咪/一方寧靜

聯合報 王海咪(台北市)
一方寧靜。圖/王孟婷

公司前面的紅綠燈超過九十九秒,那不是一個很大的馬路,九十九秒大概可以來回走個三趟,這裡的什麼都慢,像是走入異界,連紅綠燈也慢了。

往公司的捷運上,對面坐了一對父子。說是兒子,年紀其實也不小了,髮色裡已帶花白,但他也像活在異界,時間過得好慢好慢。他身穿鮮橘色T恤,頭上頂著印有哆啦A夢的鴨舌帽,背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淺藍色後背包,一張名牌在他胸前晃啊晃,上頭用歪七扭八、卻一筆一畫認真寫著的字說:「我叫鄭○○,我要去新北投上課。」底下還有兩行以成人字跡寫著的,他父母親的手機號碼。

如果不是他頭上的白髮,從筆跡、打扮看上去,仍像個中學生。

猜想是自閉症,他一路上低著頭,像是鐘擺一樣固定頻率地搖擺身軀,偶爾抬頭確認到哪一站了,又匆匆低下頭去。我試著看進他的眼睛,是下三白眼,無神而空洞,我一點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,那是一雙沒有情緒沒有聚焦的眼睛。我暗暗想著到底是什麼病症偷走他的靈,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壞,難道對他的好奇只剩下一個病名?

他父親對他很有耐心,一上車先是握住他的手,放進手心裡揉了一揉,再拉著他去握緊一旁的扶手,才靜靜在他身邊坐下。他們一路上沒有交談,但父親不時望向他,像是暗示,他一直都在。時間過得好慢,早上的天空是灰色的,沒有陽光照在他們身上,畫面卻意外地讓人溫暖。

我不清楚,當外界的紛擾被隔上一道牆,連時間也拉不動的他,被父親牽起手的這些時刻,是不是比較安心;我也不知道,他父親用了多大的耐心,才能在紛雜裡為他騰出一份安穩。

捷運上時間拖著腳步走,一瞬間像是我們全都掉進異界,在那裡我望見了純粹的愛。對自己的窺探有點愧疚,暗自希望,我好奇的眼神沒有侵擾進他的避風港,而那裡永遠風平又浪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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