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源暄／愛哭的阿公

有一年去美國看兒子一家，待了快兩個月。返台前夕獨自在房裡與一歲多大的大孫子玩耍，他累了便睡著了。看著那麼惹人憐愛、紅潤稚嫩的臉龐，觸動起即將分離的難捨心情，一時感傷莫名，我突然放聲大哭。

「為什麼這麼樣的血肉至親，竟不能朝夕相處，而要分隔萬里？」哭得難過，也哭得徹底，這種祖孫情還真不能壓抑，爆發起來，簡直像廣島核彈。

當阿公了還哭，終究有些尷尬，以為神不知鬼不覺。返台前一天，媳婦早知這對祖孫每次分離總得哭啼一陣不可，這次在別人的國度，雖然未敢放肆，熱淚盈眶仍免不了。每每看此場景，兒子媳婦愛莫能助，好像習慣了。

當我拖著幾個大皮箱正要離開大門，準備搭兒子的車前往機場，忽然看見老婆跟媳婦竊竊私語，說什麼我沒認真聽，猜想反正就是保重啦辛苦啦，一些依依不捨的話。

但是有一句話我聽到了。很清楚，過了好久好久也記得清清楚楚，唯獨聽了之後的感受，複雜到完全記不起來。

那句我聽到的話是：「昨天哭過了！」老婆講得理所當然，一定是指我的。唉，怎麼全然不顧老公的情面呢？我還真想說老婆多嘴，因為當時一直懷疑她怎麼會知道，便把這句有點責備的話在說出口前給打住了。

其實，這不是很有意思的話嗎？「哭過了！」全家人又不是不認識你！每次載兒子一家返美，快到機場前，整車人馬都等著看這對祖孫表演一齣依依難捨、流淚哽咽的大戲。

短短一句劈頭而來的「哭過了！」一直烙印在心底深處。然而這又算什麼呢？當時是真的很難為情，這位阿公還真愛哭（還讓媳婦知道），真是的！以後孫子長大了，只要是他問起，我才願意說，「啊，那是阿公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啦！」希望有一天他會問，而我會那麼樂意地回答。不但不會難為情，反而會一臉自在驕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