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幸玫／考駕照

「喔伊──喔伊──」前輪壓管線的警鈴響起，「考生回來拿體檢表……」的廣播也從暗黑玻璃圍繞的考官室穿牆而出，路考場上的一舉一動，難逃主考官墨鏡哥的法眼。她在場邊觀摩，忍不住顫抖，彷彿魔王近在身旁，而自己就是被宣告扣三十二分、須立即離場的考生。

「普通重型機車」考照前夕，她到監理站熟悉場地。正午開放練習，等候區爆棚。仲夏倨傲的陽光下，汗濕衣襟的她，看到年輕人傾巢而出，各個頂著繽紛帽盔、推著五彩坐騎，安靜的陣列著，是睥睨未來的盔甲武士啊！儘管她日日注重保養，抗拒著嬸味、大媽的名號，但歲月刻痕隨身攜帶，在那行列中很難偽裝不顯眼的存在。盛夏漫漶青春的季節，跟一群新鮮人一起考駕照，到底要逼死誰？

昔時不必路考的小綿羊機車，加上後來開車，足以暢行大街小巷，如今想利用家中閒置機車，竟如此折騰？禁不住內心拔河，要不要直接escape？就練吧！結果握著龍頭左歪右扭，狼狽至極。下午場路考，是馬尾妹考官的聲音，溫柔堅定的放送，被判出局回返領表件，也會收到柔聲叮嚀，比如：「直角轉彎用重心找平衡，再練習、七天後再來……」是被理解接納的溫暖。

確實要練習的，她是迎著初夏的風開始的。下班後，先生載她前往市郊的練習場，接壤大里區段的台三線寬闊大氣，日與夜交替的時分，面對生活現實的追趕，騎士們在車流中穿梭奔馳，盡是生猛潑辣，哪來路考場上起步或變換車道前，左右擺頭察看的謹小慎微？然而，人身危脆，騎機車、「人包鐵」上路，如同以血肉之軀直面人世艱險，還是得步步為營哪。

所有路考技巧的套路，對她而言很難知行合一，尤其在「直線七秒」的平衡測試頻頻卡關，場邊權充教練的先生尷尬微笑，還有真摯誠懇的路人甲、乙、丙殷殷獻計：「離一個車身就先起步」、「輕催油門慢慢前進」、「眼睛看終點線」……她只想著一個熟悉的命題：「50+」不是要樂活、慢活、放過自己嗎？當她弱弱地說：「哪有那種四十公分寬的小路？」兒子回她：「那只是測試你的穩定度！」先生說：「練習就對了！」

酷暑漫漫，練習場多次往返，終於被催促報了名。考試當天，考場仍綿延著青春的騷動。她鼓足勇氣、啟動進場，起步不久就偏移重心壓了線，警鈴聲中回返起點，腦袋轟然作響。直線平衡有一次複試機會，這時她突然靈光閃現，何不把自己想成《莊子》中的神人：「乘雲氣、御飛龍……」是要駕馭你的工具呀！瞬間氣息平穩，肩膀放鬆，接著輕車熟路一一過關。是與古代經典的神秘共振嗎？終點處，感動莫名的她，想起《莊子陪我走紅塵》一書，激動地對先生說：「我覺得莊子陪我考駕照！」先生抗議了，她趕緊改口：「謝謝你！請你吃飯去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