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溫冰／姑姑的連環叩

母親過世後，我與家族幾位長輩重新取得聯繫。此後，姑姑不斷LINE我，有時一天五、六通網路電話。內容不外乎放心不下兩個兒子沒結婚，小兒子繳不繳得起房貸──姑姑有嚴重口吃，偶爾停頓太久，我不禁連聲「喂？喂？」以確認沒斷線。幸好，以LINE通話的好處是偶爾假裝沒接到，短訊回覆即可。

找了一天，我到台南永康作客，看到無精打采的姑姑躺臥沙發，茶几上一只身心科藥袋寫著她名字，大表弟一旁氣呼呼解釋來龍去脈，我才知道病懨懨的姑姑成天杞人憂天，緊抓手機到處連環叩，逼得任職軍中的小表弟不得不將她LINE刪除。姑姑也不否認自己病了，找人傾訴也屬一種與病共處的方式。

印象中，姑姑的口吃常招來長輩不耐道：「妳別在那邊『大舌』！」就算生氣，她也吵不贏別人。每個周日晚上，姑姑一家自永康驅車回佳里探視阿嬤，回程必繞至西港拜訪我們，桌上往往多出幾顆酪梨、白蘿蔔，或阿嬤烹煮的碗粿。

當年父親因病遠在高雄長庚洗腎，母親前往照護，姑姑一家四口一度全搬進我家，以便照顧我們三姊弟，熱心到一刻不得閒。這期間，她的想像力亦教人印象深刻，「床邊怎麼擺一支掛衣架？倒下來不就全被壓死！」

既然口吃讓人生腳步延緩了兩、三倍，她便慣以旁人眼中「浮誇的善意」，來對抗疲於追趕的無奈。或許她也受到「永康」這地名的庇護，大半生都在為別人憂心，自然懂得認清自己也有需要他人操心的一天。

當初母親過世，姑姑來電那句「要堅強啊」，現在回憶起來，格外暖心。善心人的病識感，是否得幸於不猜忌的天性？不得而知。但想想，人們常抱怨長輩「說不聽」，反觀姑姑肯接受晚輩好意，配合看診吃藥，不也是一種與病共處的福氣？既然「連環叩」是她樂齡生活首要嗜好，晚輩多擔待一些也是應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