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狂／中藥湯

「誰知盤中飧？粒粒皆辛苦。」長輩常以唐代詩人李紳這句詩，告誡我們農夫種稻的辛勞，要我們不要浪費碗裡的每一粒米。

但小時候的我總是納悶：「飯不都是用錢交換來的嗎？難道除了金錢之外，我還要付出別的什麼嗎？」

對於「付出」和「奉獻」的差別，我們總是遲遲地理解著。

高中以前的我體虛多病，學校師長時不時會看到阿嬤的身影，少數是幫忙送忘記的便當或課本，多數是帶來溫燙的中藥湯。

印象最深的一次：當時我剛上國中，阿嬤用不鏽鋼瓶盛了小碗中藥湯，趁下課時候把我帶到走廊盡頭。

我手端著那碗藥湯，燙手更燙口，頻頻吹波。

「鞋帶掉了。」阿嬤低頭說。

「沒關係啦我等下再來綁！」我口氣重、後退兩步，很怕她代勞。

只見阿嬤前挪了一點，蹲下來，想重綁我的鞋帶。

我把腳縮起來，可是又害她要以蹲著的姿勢挪動，那個細微的動作對於老人家來說太困難了，一時間，我也焦躁了起來：我不知道要先顧好手上那碗湯藥，還是要先將阿嬤扶起來？

須臾，當時一位我偷偷喜歡的女孩子竟恰好經過，一直看著我這邊的動靜一邊淺笑，而我也只能傻笑以對。

無地自容，我再也不管湯燙湯灑了，一口飲盡，趕快扶阿嬤起來。

「你看，這樣綁多好。」她說。

副刊邀我寫一篇托福神，我想了許多天，在現代社會，很多事物都是可以換得的，雖然我們常說，也常聽到「心懷感謝」、「感恩的心」，但這個「感恩」的具體又是什麼呢？

阿嬤已經過世很多年了，她沒有想換得什麼，也不曾計較所謂的付出和回報，就是想將某種無法言說的福氣，照料身邊的愛人。

現在想起，我會油然覺得阿嬤是壺溫燙的中藥湯。如今的我，也在那一碗一碗、一手一手的體貼之下，才能享有現在的安安靜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