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比比鳥/用腳寫作
日本推理小說家西村京太郎筆下的主角十津川警部,總是在路上奔波查案。他在每一部作品中,若不是搭著特急列車趕去東北,就是深夜時搭上可在臥鋪睡一晚的寢台列車回東京。他的信念是,真相長在腳上,得靠雙腳親臨現場,跟特定關係人確認細節。他總是在漫長的旅途中整理案件資訊,思考嫌疑犯到底如何靠著日本蜘蛛網般繁密的交通網絡,製造不在場證明。
有同樣想法的是勞倫斯・卜洛克筆下的戒酒偵探史卡德。他傳說中緊咬不放的性格,讓許多客戶遠從千里前來委託。他的口頭禪是坐著想沒有用,得「抬起屁股去敲門」。他經常行走在紐約各條街道上,甚至飛到其他州,只為了跟可能的相關人見上一面,最終總會有人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話,讓他找到那片被刻意隱藏的碎片,真相得以張顯。
以前當讀者,只會看到舞台光亮處的人物與場景,渾然不覺背面發生過什麼事。後來當了編輯,加上近年來採訪作者後才知道,不是只有嫌疑犯與偵探會反覆回到案發現場,創作者也會。當創作者勤勉地造訪真實存在的場域,彷彿小說之神也會點頭讚賞,因而賜下點點靈感亮粉。好幾位作者都說,他們彷彿真的看到筆下主角或轉進那條石鋪小巷,或走上木梯,或在百年老宅裡說話的模樣。這感覺如真似幻,卻十分強烈,讓他們得以孤獨卻憑空招喚出一幕又一幕的場景。
親臨現場的好處並不限於小說創作。最近我為了寫一篇藝術家採訪稿,先去看了畫展,跟受訪者言談間得知,宜蘭北后寺有他的巨幅畫作。正式採訪前,得趕緊跑一趟。佛寺地處僻靜,來回都得轉車數次,小巴士車次不多,好不容易來到現場,當然不會看了畫就走。在簇新的建築物四處走走,試著搭訕寺方的人,得知正殿後方還有舊址。
走在冬天微雨的宜蘭鄉間,寺院旁邊是整片鷺鷥低低飛過的農田。原本以為舊址是廢棄的文物遺址,沒想到是處桃源,得以一觀寺院前身是道教信仰的痕跡,坐在抄經堂外看著遠山與飛鳥,吃了兩顆橘子,抬頭又發現三幅藝術家的作品。種種有關或看似無關的素材,都成為實際採訪時,與受訪者深入聊天的話題。思考文章結構與呈現面向時,發現在各個現場的觀察,經過一段時日的沉澱後,有些場景暗淡,有的明亮起來,句子會自然浮現。寫作並不只發生在電腦前面。
儘管如此,我也很清楚,這樣的工作方式與節奏,並不符合自由工作者的最高效益。行過受訪者足跡所到之處,更多是自我滿足,無法保證文章真能寫得好,或業主與讀者會埋單。然而,縱使時間有限、錢難賺,我內在就是有個多疑的偵探,想盡可能搜集到足夠的資訊,讓自己在結案多年之後,還能清楚地回憶起對方的模樣。單單這樣想著,就忍不住微笑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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