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奕萱/從死亡行軍的醫院,到停辦的藝術大學
八月底,我來到新墨西哥州聖塔菲藝術學院駐村三個月,學院位於一座荒廢校園的角落,第一次搭計程車進來時,司機遲疑地問:「妳確定是這裡嗎?」初來乍到的我也只能茫然歪頭。
不過,雖然外頭冷清,進到學院裡面,便是暖黃燈光與溫馨家具,住起來倒是挺舒服的。等對環境熟悉一點後,偶爾會跟同學C在校園散步,漸漸得知這裡曾是聖塔菲藝術設計大學,2018年因為財務因素停辦——當初師生或許走得匆忙,從窗戶偷看建築內部,仍可以看到散置的杯盤、做到一半的作品;建築外則瀰漫濃厚的「末日後」科幻感,花圃的臭瓜(buffalo gourd)藤蔓恣意侵略人行道,野兔和土撥鼠在柏油路上亂竄。
學校尚在運作時,有一棟大樓是電影院,不只在校生,許多在地人也會來,是小鎮難得能看到藝術片的空間,可惜現在也已經關閉。C看著舊電影院,悠悠談起近年各地藝術大學陸續關閉,實在令人惋惜。
同學駐村的時間長度都不同,因此每一個月就會換一批人,帶來不同的氣象。我第二個月的駐村期間,出現一位對「暗黑歷史」特別感興趣的同學F,有次和她聊天,才知道在這裡成為大學以前,其實是軍醫院,收治多名從「巴丹死亡行軍」(Bataan Death March)倖存的軍人。
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,於菲律賓巴丹半島,日本軍人對七萬六千至七萬八千名美國、菲律賓戰俘施以強迫行軍、虐待、屠殺等暴行,他們被逼迫行走一百多公里,沒有足夠的糧食、飲水,又要抵抗熱帶高溫,估計有五百到一千名美軍和逾萬名菲軍死亡,被稱作「死亡行軍」。其中,許多受難者來自新墨西哥州,他們帶著身體與心靈的創傷,回到家鄉的軍醫院接受治療。學院旁有幾個木造的長型房舍,聽說就是軍醫院少數留下的建物。
過去的歷史加上奇異的廢校氛圍,讓校園流傳不少鬼故事,夜晚想起總會起雞皮疙瘩。不過,閒置校園也並非總是蕭索,據說前半年馬修・麥康納的電影曾在此拍攝,劇組進進出出,相當熱鬧。另外,經過多年規畫,明年校園也將展開重建的募款,也許在兩三年後,這裡將重獲新生,孕育各種藝術、社區參與的計畫。
回望大學本身的歷史:十九世紀以前,這個區域缺乏正規學校,富人會送小孩到墨西哥、歐洲、紐奧良等地接受教育,窮人則完全沒有受教機會,終於在1826年,聖塔菲出現第一所公立學校,1859年,聖米迦勒學院設立,是為這所大學的前身,經歷一戰、停校、火災,幾次轉換地點,於二戰後改造荒廢的醫院,持續教育志業,最終才轉型為藝術大學。
雖然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,但在創傷歷史之上,出現教育與藝術,卻也像是說明一種療癒的可能。剛好今年駐村主題是「主權」(sovereignty),藝術家有人處理移民議題、有人尋找美洲原住民的自主性,或許正是透過這些辯論、創造、記憶,有一天,歷史的幽魂才能真正被安頓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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