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瑋柔/東京駕駛人

聯合報 文/陳瑋柔
東京駕駛人。圖/陳瑋柔

日前和朋友聊到在日本開車的事,想起許多好玩的經驗。

大學考到的駕照只是一張護身符

彼時我服務於一家影視美術公司,負責廣告、MV、電視劇、電影的設計、搭景、布置、道具等。我們常常需要視製作規模,駕駛後座拆空了的九人巴,或者乘坐配有司機的大卡車,一趟一趟搬運道具。

在這裡,每個職員都要有駕照,但公司有一條細心的規定,就是剛入職的菜鳥得先適應影視圈的高壓、慣性睡眠不足,才能擔當駕駛。尤其外國人的我,比同期進公司的夥伴還晚了一些,進公司後第十個月,才在前輩的陪同下坐上了駕駛座。

其實,我在台灣從沒正式上路過,大學考到的駕照只是一張護身符,儘管台灣劇組的美術組、製片組人員需要開車是很平常的事。在那個職安未被保障的年代,每個甫入行的小朋友,幾乎都曾於睡眠不足、不熟練的情況下,被迫在碰撞中學會開車。我很幸運,由於會使用繪圖軟體,在幾部片中負責製圖,恰恰好躲過了入行的駕訓洗禮,然後就來到了日本。

不曾習慣過左駕,所以面對右駕的日本,我不怕自己會不習慣而緊張,甚至滿心期待輪到自己擔當駕駛。但第一次上路,前輩在數度被路邊的樹枝打到後,終於忍不住開口:「陳桑,妳開太左邊了!」因為車窗大開,我不自覺地靠左,導致路邊的行道樹枝不斷插入車內,打臉前輩。

那時我才發現,根本沒有什麼表象習不習慣的問題,台灣的一切是注入到骨子裡的。

因為如此,起初前輩們放不下我獨自開車,盡可能由他們自己來。有一次,前輩因連著幾天夜未眠,在長途的高速公路上打瞌睡,一路蛇行、狂飆、急煞──可即使在這樣的時刻,他還是不敢讓我開車!那趟嚇得我整路睜大眼睛,瘋狂傳訊息給台灣友人,請他們祝福我平安。

像個貨運司機在鄰近縣市到處跑

另一個印象深刻的,是公司停車場入口十分憋屈。貼著公司建築,一段長約十來公尺的小道,一次只能容納一台車通過。擁擠的通道,需切好角度後直進直退,一個偏差就會撞上圍牆。好不容易通過入口,但抵達的後院停車空間,卻也不是廣闊天地,而是三台九巴並排,便無法動彈。

像網路上的移車手機遊戲般,每當靠裡面的車要出來,車主便得吆喝,讓外邊兩台車的同事先行開出去,其餘的人空閒時還得幫忙指揮進出,場面十分熱鬧。

剛拿到鑰匙時,我總不好意思麻煩忙碌的前輩移車,幸好善良的前輩每每看到有口難言的我,就會笑著幫我在公司大喊:「陳桑要移車了!快點把車開出去!」有時外邊車主忙,也會有必須自己一口氣連開三台車進出的情況──一想到那彷彿駕訓考試般的通道,真是十分緊張。

後來,我也變成能獨自上路的前輩,曾像個貨運司機般開一整天的車,在鄰近縣市到處跑,運送道具。也曾因為後車廂塞滿太多可疑雜物,在深夜的東京被警察攔下來盤問。

載著前輩時,我會與他們聊天,播放我從小愛到大的日本歌單,邀他們一起熱唱懷舊金曲。載著後輩時,我會要他們累了就睡覺,別管在日本前輩開車不能睡的古老規矩。「我是外國人啦!快點睡!」我說。

每一天回到停車場,我都會放一首歌當作今天的結束。回到台灣後,我再也沒有開過車。曾經認為開車增加了工作壓力與體能負擔,但如今想來,卻是我最懷念的時光。

自說自畫 東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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