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炎銘/斜槓當大廚
「君子遠庖廚」,我是不折不扣的君子,婚前靠老媽,婚後賴老婆,對廚藝從不上心,對廚房更無興趣。想不到老天要我發揮此生最大潛力,讓我當起大廚。
與魚屍奮戰,好想念老婆
民國74年八月,我借調沙烏地阿拉伯農業水利服務團。該團團部在利雅德,十多位團員共同生活在一座有主副棟、各兩樓的別墅內。除團長以外,團員必須每星期輪流清潔宿舍、清洗保養汽車及擔任伙委。
伙委的工作包括採買與煮飯、做菜、洗碗等一切廚房雜務,工作比大廚重,卻無助理。雖然我已做好心理準備,但首次要張羅十多人伙食,緊張忐忑可想而知。前一個星期,我已跟在同僚旁主動學習,邊看邊做筆記,把煮飯、做菜當作化學實驗。
沙國的假日是星期四、五。輪值大廚時,星期四一大早就要開車赴各市場買菜。利雅德位處沙漠,農業不興,但蔬菜瓜果大量進口,物質豐盈不匱乏,只是價錢較高,付帳時有點心疼。由於市場分散,要買十多人份、一星期的各種食材、調味料及雜物,採買、記帳就花掉一個上午。接著整理食材、分類存入冰箱和冷凍櫃,也耗掉一個下午。我最討厭處理魚類,小心翼翼仍難免被魚鰭刺傷,後來我用剪刀先剪掉魚鰭,魚看起來是醜了點,但總算解決問題。此外,拔除魚鰓也讓我苦惱,尤其大石斑的魚鰓牢牢框住,用手掏取可能受傷,必須用鉗子幫忙。在異鄉,一個人蹲在地板上與魚屍奮戰,讓我更想念在台灣的老婆大廚。
還要買水。利雅德民生用水是抽取地下水混合海淡水,用水雖不虞匱乏,但水質不佳,只能沖澡、洗刷,要喝、要煮的水最好到加水站購買。我們放十二個、容量各五加侖的塑膠桶在掀背車的後部,加水槍直接伸入車內,將水加滿後,汽車前輕後重、前輪微微上浮,戒慎恐懼地載回二百多公斤的飲水。
滷牛肉是星期四晚上的重頭戲,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菜。滷包由團員從台灣帶過來,加入牛腱、醬油及其他香料等,只要注意爐火,不要燒焦,算相當簡單。
生活在一起,爭吵是必然
每晚,大廚且要去買隔天所需的麵包。早餐固定是吐司、牛奶,自行取用,時間一到,集體開車上班。由於天氣熱,上班時間從上午七點半到下午二點半,但團員仍不能入境隨俗,還保留中午用餐習慣。因此利用中午教徒禱告時間,大家聚在團長辦公室吃些麵包止飢,下班回家後,大廚再炒個青菜、開個魚罐頭,搭配滷牛肉、稀飯(上班前按下電鍋開關煮的,滷牛肉也放在裡面加熱)算是正式中餐。
晚餐是大廚的秀場。有些人廚藝實在了得,不但會以中藥去腥、煮出香噴噴羊肉,其他糖醋魚、蔥爆牛肉等各式菜肴也不輸餐館。我臨陣磨槍,學了一招半式,會煮的菜也只有那幾樣,一星期內要不重複實在很難。雖然生活公約中明訂「團員不能批評伙食」,但在我煮了幾次燙青菜後,還是招來不少「善意但不滿的提醒」。
雖說「怕熱就不要進廚房」,可利雅德的夏天到晚上六點還近攝氏四十度,大廚要進入沒有空調的廚房,辛苦可想而知。但更難以忍受的是,每個人生活衛生習慣、價值觀不同,生活在一起,共同負擔費用,爭吵已是必然:採買要物美價廉;煮東西要省水、省瓦斯;廚房要乾淨沒蟑螂;洗碗時要小心不能打破……更離譜的是,我們分兩桌吃飯,有團員認為他那桌菜的分量較少、不公平,逼得大廚去買個磅秤,菜分兩盤時先過磅一下,儘量兩邊相等。
在沙國當大廚又比在台灣更難混,沒有水餃、麵條,可以方便打發一餐。為了伙食,團員除互槓外,也多次與團長發生衝突。在利雅德,我國其他的印刷團、測量團等友團,以公費聘請專業廚師,團員除了不必兼大廚外,每人繳交伙食費比我們自己開伙更便宜,偏偏本團長一直不同意請廚師,也反對我們去外團搭伙。後來,團員們趁著租屋到期搬家的機會,藉口搬家又忙又累,爭取到印刷團搭伙一星期,接著更在只有團長一人反對下,搭伙延長至一個月。只是團長面子掛不住,為維持尊嚴,那一個月他除了常去朋友家打牌、混頓飯吃外,也會一個人在團部自煮自食。每當我看見他在廚房的孤單身影,既感慨也同情。
回台後,我馬上恢復成「動口不動手」的君子,只偶爾下水餃、泡泡麵,將沙國的「廚藝祕笈」束諸高閣。但我總會告誡子女,不能批評伙食──想想,有人願意為你辛苦主中饋,不管手藝如何都要感恩啊。
爾後,若我在履歷表上加上「曾擔任大廚」,雖前後只斜槓四星期,但也算名副其實、不會吹牛太過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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