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子迷/紅襪
我有一雙鮮紅色的襪子,躺在一堆襪子裡顯得特別突兀。並不是因為它的顏色,而是因為長年洗滌磨耗,亮麗的紅已褪為灰白的紅,趾緣也因積攢了難以洗去的腌臢,留下黑色的斑。我本應該丟棄卻捨不得,每每打開抽屜選擇襪子時總會遲疑:穿上它,褪色老舊的質地明顯得不合時宜;不穿,好似對不起它。
老實說,對一雙襪子抱歉,實在荒謬。畢竟在資本社會中,所有的物品都有一個數字表徵它的價值,用盡即丟,天經地義。假使價值用盡還不願捨棄,甚至伴隨著歉意,想必是價值以外的事。
我想起十年前養的愛狗。阿福在牠兩歲那年突然猝死,當時還不曾經歷過任何「死亡」的我,恍然明白,再健壯的拉布拉多也會和人一樣心肌梗塞,瞬間消逝。於是,當火葬場的師傅將牠沉重的身軀放在推台上,準備送進火爐裡焚燒時,我像個無助的孩子,苦苦哀求他們不要帶走我的阿福。然而,熊熊的火舌與炙熱的熔岩並未施以憐憫,我的心瞬間碎裂,皮膚熔化,骨頭劈里啪啦地響……阿福終究化為一罈灰交付予我,而我再也忘不了那場「我們」的葬禮。
幾個月過後,我買了人生中的第一雙紅襪。「紅」向來不是我喜愛的顏色,但在經過襪店時突然興起買它的慾望,從此,只要紅襪不破洞不脫線,我便不拋棄不買新。這個原則一直延用至今,每回穿上褪色老舊的紅襪,看著自己落伍寒酸的腳,倍感安慰。
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一場葬禮,我永遠不會知道它何時會來,所以也不會有準備好道別的一天。因此,那曾經與之共生的記憶,就成了這場葬禮最好的墓誌銘。它讓我可以不斷地回頭探望那些所愛,以及再也愛不得的事蹟與恩惠,彌補我來不及說但記憶都已經幫我說明完整的話語,然後,好好相守,沒有遺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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