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緯/那些化石教會我的道理

聯合報 李世緯
那些化石教會我的道理。圖/圖倪

近朱者赤,研究者根據研究對象的不同,往往會有不同的人生體悟。我每天接觸硬邦邦的曾經的生物--化石,確實從中得到許多啟示。

無法想像的時間尺度

化石最迷人也最讓人困惑的是「時間」。三萬年前的螃蟹以地質尺度而言,算是年代不遠的生物。而間隔一百萬年的兩個個體,被我們歸類在同一個時期,但吃貨都懂秋天的螃蟹就是跟其他季節的很不一樣。

如果著眼於個人的生活體驗,追溯祖父母的年代大約可以橫跨一百多年,如果借助人類的歷史紀錄,千年尺度的生活樣貌也是可以想像的。然而,化石動輒以「億年」為單位的時間規格,就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。儘管天天與它們為伍,一千萬年跟一億年對我而言都是無法想像的遙遠,差別只剩非常久跟非常非常久。

經常面對這種大規格的時間尺度有益身心。不是有人說古生物與天文物理讓人心曠神怡嗎?(雖然當成職業可就不一定了。)如果絢麗如恐龍也終將歸於平淡,那還有什麼好爭的?可是,換個角度想,假如最後一定會歸於平淡,如恐龍般綻放一次,是不是也滿過癮的?

殘破與疏失才是常態

以化石為師,我個人被顛覆得最徹底的認知,也是時間:時間才不是等速均勻的,一如人老了會覺得日子過得很快,時間在地質歷史上留下的痕跡,也是忽快忽慢的。有的時候,時間前進得極其緩慢,沒有劇情也沒有發展,像凝結了一樣;但突然之間一切又發生了,快到根本來不及記載(完全搞不清楚狀況)。

在億萬年時間尺度的面前,我們每個人都極其渺小,所有我們有感覺的時間都短到不具意義,那些令人煩心的明天或明年,事實上連一個瞬間都稱不上。就像史書中的寥寥數語就涵蓋了一個時代的大喜大悲,古生物規模中的一個片刻(例如冰河時期中海平面的一次小小回升),就足以裝下我們這個時代(有史時代)的全部故事。

正因年代非常非常久遠,看著化石,我常常好奇,這些曾經的生命究竟是如何被保存至今的呢?在綿長的歲月裡,只要有一丁點的意外、走上另一條岔路,它們就不會是此刻我們看到的樣子了。每個穿越了百萬年來到眼前的物件,無論大小,皆是絕對的唯一,其價值來自時間、來自機率。

挖出一枚非常漂亮但缺了另一瓣的貝殼,現場怎麼就是找不到;剛剛不經意的鐵鎚,不偏不倚地把螃蟹化石的螯給敲得粉碎;明明在原地還非常完整的錐螺群聚化石,拿回來居然碎成一堆……這些令人驚豔、懊惱又極度無可奈何情節,有化石採集經驗的人,一定都有。但在這個國度裡,殘破與疏失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。

化石都不完整,對比它生前的主人,它缺了一大堆的特徵,或者根本可以說,它只保留極小一部分的特徵。所以,化石教會我的一個重要道理,即是永遠要看那些「有的」特徵,滿心關注那些沒有的或已不復存在的特徵,絕對是自尋煩惱。

最關鍵的特徵總是在化石身上消失不見。與其猜測、苦惱、悔恨那些根本無法得知的部位,不如好好端詳眼前存在的特徵。一個能夠擁抱進而欣賞缺陷的人,才會在這樣的活動中找到快樂。事實上,我認識很多這樣的化石人,他們很容易滿足,撿到一個小骨片就可以高興半天。

因為時間尺度巨大,所以應該看遠一點;因為能掌握的東西很細碎,所以應該看淡一點;而最該在乎的永遠就是今天。化石教我當一個正向的人。

李世緯

李世緯,羅東人。小時候因為對動植物感興趣而就讀生物系,大學時期又因為愛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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