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傑克/喜幛

聯合報 文/老傑克
喜幛。圖/Mrs.H

2017年老媽仙遊,我在整理遺物的時候,找到一些跟二老當年結縭相關的物件:除了1960年宴請喜酒時的禮金簿,還有一幅堪稱骨董級的喜幛。

喜幛掛在婚宴會場,想必引來諸多讚嘆

當年二老成親的過程十分曲折,他們自己一直解釋不清楚,雙方語言不通如何雞同鴨講,又如何講到最後決定共度一生;就是後來要公證用印了,外公仍不答應這個「芋仔番薯」的組合,還勞煩舅舅他們幫著偷渡印鑑和身分證。那時的老爹還是個苦等反攻大陸的通訊兵,原本就沒打算在台灣扎根,自然是家底羞澀兩袖清風。最後跟同鄉的一位吳伯伯借了二兩金,這才成了親。

當年的二兩金到底有多大?這說不清楚,只知道一兩是給外公的聘金,另一兩拿來做衣服、拍婚照和辦喜酒。從出土的禮簿來看,彼時的台幣與美金匯率大約四十比一,老爹的小兵月俸也才一百二十元,而只包了五元、十元禮金就來蹭喜氣的居然占大多數。以現今的眼光來看,那場婚宴應是熱鬧有餘、質感欠佳,甚至有些寒磣,不過那幅喜幛還算有些來頭。

喜幛是以國畫題字掛軸的形式,將二老的名字巧妙地嵌對在上下聯各八字的新婚賀詞中,然後以工筆書法寫成,落款人是張白翎。張伯伯曾擔任財政部次長,也是老爹的安徽桐城老鄉,工書擅詩,喜幛掛在婚宴會場時,想必引來諸多讚嘆。只是歲月的摧殘力驚人,時隔近一甲子後,我從老媽的衣櫥底下翻出這骨董,已見紙灰飛揚。勉強攤開拍照存證,再要捲上,已面目全非。

這倒提醒了我,書房裡也收著一箱的結婚紀念品,是否該趁早做個了斷?

終於輪到我表演豪氣,卻無奈時不我與

1991年與伊完婚後,相關的紀念品就全收進一個味全果汁奶粉的紙箱中,幾回搬遷都沒再打開過。而今重見天日,居然也有時下年輕人寫「開箱文」的遐想。

打開紙箱,看到的是當年的結婚喜帖、謝卡、伊親手刻的龍鳳雙印,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首飾盒、任教第一屆學生送的整本留言賀詞、舅老爺拍的婚宴幻燈片……不改財迷本性的我,首先回顧的當然還是紅通通的禮金簿,嗯,我的意思是比較關心台灣的經濟狀況。

那年台幣對美金匯率已升值到二十七比一,而來共襄盛舉的賓客們所付的會錢……欸,是禮金額度,已達二老那時期的百倍以上。我結婚時雖然就業不久,但無須找人商借那二兩金,且由於我們廣結善緣,不僅禮金足以打平開銷,還有餘力去度蜜月。

收藏結婚紀念品的紙箱底下,居然也搜出一幅喜幛。大紅色的綢布上染印著牡丹花圖案,上下款新人與祝賀者名字,以及正中央「天賜良緣」四個大字,皆是以金色厚紙刻字後,另以大頭針固定在布面上。掛名的送禮人雖然是當時任教學校的校長,但我猜應該是學校總務處的手筆,依往例比照辦理。掛在婚宴會場,既是圖個喜氣,也是交代新人的工作背景。

傳統婚宴上,據說是以母舅的輩分最崇高。我們這世代還看得到結婚時母舅致贈毛毯或紅綢,上面會別上現鈔,掛在禮堂充當喜幛;過去是用紅色的百元鈔,或排成雙喜字,或直接霸氣貼滿畫面,等老弟結婚時,二舅送的喜幛已直接改用千元大鈔鋪面。

前陣子外甥大婚,終於輪到我表演母舅的豪氣。奈何時不我與,這年頭幾乎沒人在送喜幛;即便送了,大約也無處可掛。新世代的新人選了一處號稱可以客製化、滿足不同需求的婚宴會場,有播放甜蜜專輯的設備,有紅毯步道和玩遊戲的舞台。就在浪漫指數破表的同時,卻也發現了一個尷尬的事實:原來禮金和黃金行情的成長速度並未跟上腳步,一場婚事下來,非但宴客成本擺不平,就是主婚人多贊助二兩金,也都無法支應。

想來,一個甲子過去,一切都變了。二老的墨寶喜幛灰飛煙滅,我的綢布喜幛雖然牡丹仍在、金字猶新,但已漸漸飄出骨董味,即便尚未解體,也不似傳家寶的模樣,還是趁早拍照回收了吧。

記憶藏寶圖

推薦文章
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