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廣元/成為永恆的光
有光,就有黑暗。躁狂和亢奮底下,是最深的憂鬱失落。
尋訪梵谷的足跡
出生荷蘭,全世界家喻戶曉的畫家文森.梵谷,是許多人的藝術啟蒙。他在三十七年的生命裡,飽受精神失常折磨;但他熱烈的靈魂灌注畫作中,成為不朽經典。
我很幸運地,曾在旅行中尋訪他的作品與蹤跡。
二十三歲,我去了荷蘭。利用交換學生假期,和同學至素有「梵谷森林」之稱的庫勒穆勒美術館一遊。騎著園區內的白色單車,我們恣意穿梭原野間,探索公園的雕塑及裝置藝術,也欣賞到眾多梵谷畫作。那次出遊十分歡樂,一如當天和煦的春日陽光。
二十六歲,我去到巴黎。特意造訪了近郊的奧維,憑弔梵谷最後的足跡。鎮上四處設有梵谷畫作解說牌,但秋日麥田沒有群鴉,畫裡的小教堂兀自佇立。也就是在此地,梵谷悲劇般結束自己的生命,平凡風景彷彿透露出沉重,日光也跟著黯淡了。
他的內心有一團火
梵谷的精神健康問題向來眾說紛紜。2020年《國際躁鬱症期刊》有篇研究,找來三位熟知梵谷生平的藝術史學者,請他們揣摩梵谷的角度,回答診斷準則問句,並輔以眾多書信史料,重新替梵谷做診斷。結論是第二型躁鬱症可能性最大,合併邊緣性人格特質、酒精濫用問題,另不能排除癲癇。
這讓我眼睛一亮。從沒想過此般精神科醫生工作日常,也可套用於已逝的名人。我不免聯想,如果梵谷來到精神科,我又會怎麼看他呢?
梵谷個性固執、脾氣古怪火爆,不諳人情世故,但非常真摯。成年後他曾做過畫廊經紀、傳道者等,但都做不久;追求過感情,但都沒有好結局。二十七歲才輾轉找到生命志業,全心作畫。
梵谷渴望業界認同,因起步較晚,更急於證明自己。僅十年的畫家生涯中,他竟有九百多幅油畫、近千幅素描作品。然而,此驚人產量極可能與躁鬱症有關。
躁鬱症又名「雙相情緒障礙症」,特徵是情緒與能量狀態的周期性兩極變化。「躁狂發作」與「重鬱」交替出現者為「第一型」;若躁的程度僅達「輕躁」,生活功能尚可維持,則為「第二型」。
梵谷在輕躁期可以靈光如泉湧,不眠不休沉浸創作,亢奮狂喜將懷才不遇的苦悶暫時掩蓋;但油門催到底終於力竭,接著掉入重鬱期,完全無法作畫。
在相對平穩的緩解期,因為體會過鬱期的痛苦,又有病況復發之隱憂,對梵谷而言,更要加緊把握每一刻能畫的時間。由此,下個循環再度醞釀啟動。
不穩定的人我關係
人格特質就像生命的背景旋律,也長遠地影響著梵谷。他被認為有邊緣性人格特質,最主要的特徵就是「不穩定」。
三十五歲,梵谷離開巴黎前往南法亞爾。熾熱陽光助燃夢想,他期待邀請好友,打造烏托邦般的「南方畫室計畫」;仰慕欽佩已久的高更,就是那位理想之人。在黃色小屋裡,梵谷與高更作畫論藝,交流碰撞出火花,但兩人相處卻諸多不合,爭吵不休。
從前理想有多高,後來摔得就有多重。一次激烈爭執中,高更決定離開,梵谷挽留未果,回家後割下左耳耳垂。他激烈自殘,以身體疼痛,演示出精神上難以承受的苦痛——絕望毀滅的被拋棄感。而這些全好全壞的思考、容易憤怒衝動的情緒、不穩定的自我及人際關係,的確符合了邊緣性人格特質。
弟弟西奧則是梵谷難得的穩定力量。他始終鼓勵梵谷從事藝術,給予經濟援助。梵谷常寫信給西奧傾訴心情,西奧則一直在那裡——像慈愛的母親,總是給予回應;又像忠實的朋友,無條件支持信任。梵谷因而無後顧之憂,追求自我實現。
三十六歲,梵谷生命最後一年,西奧結婚,隨後兒子誕生,以梵谷之名取名文森。梵谷在療養院聽見消息,畫出一幅明亮的杏花祝賀,然而這同時也是巨大的關卡。心理上他需要消化,終究西奧還是建立了自己的家庭,人與人再親密,依舊是孤獨的個體。現實面上,他更擔心自己變成西奧的財務負擔,而惴惴不安、充滿愧疚。
照亮黑暗的光
在奧維小鎮的短短兩個月,梵谷畫風時而平靜祥和,時而暗黑沉重。然後一切戛然而止。
自殺的成因盤根錯節,疾病與壓力交互影響,最終導致痛苦再難以負荷。如果時間能暫停,在危機前的關鍵時刻,身為醫生能替梵谷做些什麼?我無法否認他的痛苦,但最重要的是,梳理出他有哪些保護傘,靠什麼力量走到現在?再將其回饋給他。
梵谷擁有對藝術的信仰、富創造力的心靈、親情的連結,這些都是他心底能昇華痛苦、照亮黑暗的光。
我又想起二十三歲。彼時心情也在高低間擺盪,假期中參加荷蘭女王節遊行,在慶典狂歡;但想到回國後就要開始全年實習,隱隱仍惶恐茫然。一日,我獨自前往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,走過梵谷一生,感受到他的苦痛掙扎,竟默默感動到落淚。自己心中鬱積的苦悶,好似梵谷早已理解,透過畫作溫柔地安慰。原來我並不孤單。
梵谷和他的畫,也成了光。照亮黑暗,跨越時空,直至永恆。
《梵谷:尋光之路》特展
展覽日期|2024年8月24日 - 2024年11月11日
展覽地點|富邦美術館 3F日光展廳
(台北市信義區松高路79號)
展覽時間|每日11:00 - 18:00(17:30停止售票及入場)
借展單位|荷蘭庫勒穆勒美術館
主辦單位|富邦美術館、聯合數位文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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