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德薇/你我身邊的祂們

聯合報 海德薇

我筆下的故事時而寫實,時而虛構且魔幻,除了歸功於想像力,也和人生經驗緊密結合,因為我相信祂們存在。

第一次看見是國小三年級,在老家,下午坐在床上用寫生板畫畫,忽然,一位素未謀面的中年婦女「浮」進我的臥室。我盯著鮮明清晰的祂,身穿深藍色棉布衣,綁著低髮髻,從頭到尾沒和我對上眼,在臥房中央消失。與其說是被好兄弟驚嚇,不如說年幼的我被闖入家中的陌生人嚇到,好一會才回神。升上高中後我常熬夜讀書,某天晚上為了準備大考,我告訴自己睡一小時就起來,一個小時後,迷迷糊糊之間,我清楚聽到有個親切的聲音喊我名字:「起床囉!」後來聽我弟說,小時候常感覺有人站在背後盯他寫功課,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婦人?若真的是,祂對孩子倒是不錯,還管讀書。

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神祕體驗,被我陸續寫進故事。最妙的是,某年夏天,我獨自在家中享受空調和安靜,寫一本性愛玩具設計師媳婦,和傳統保守鬼婆婆交手的陰陽婆媳大戰小說,我坐在書桌前,倚著一盞燈工作,室內寂靜無聲,只有敲擊鍵盤穩定的節奏。正當我寫到鬼婆婆初次登場,剎那間,家裡的吸塵器自己打開了。可以想像嗎?偏偏是我寫鬼婆婆的瞬間,吸塵器在黑漆漆的客廳中發出綠光,轟隆隆地作動著,大口吞進空氣……是吸塵器,不是可以設定自動打掃的掃地機器人喔,而且時間點就這麼巧,讓我不得不相信,是「誰」在跟我說哈囉。

所以我相信有些事物看不見卻依然存在,除了偶遇的祂們,我也遇過熟人。這得從寵物溝通說起,多年以前,我帶家中的白博美和巴哥犬去找溝通師,想要了解狗狗們在想什麼,聽到的敘述完全符合兩隻狗狗的個性。陪我長大的白博美是小公主,不滿一歲的巴哥犬則是小屁孩,據溝通師的轉述,無論是口吻還是陳述的事情,都令我對溝通師的能力深信不疑。

白博美向溝通師抱怨:「我討厭那隻巴哥犬。」沒錯,白博美對家中新寵厭惡至極,屢屢投以鄙視目光,只要巴哥犬在,白博美都繞著牆壁走,盡可能遠離牠。為什麼說巴哥犬是小屁孩呢?那小子,居然對溝通師說:「你去跟我媽講,我才不減肥。」我的下巴當場掉下來;確實,巴哥犬天生身材圓滾滾,我常常開玩笑叫牠減肥。接著,牠又補了一句:「跟我媽說,要減叫她自己減,也不照照鏡子,她才需要減肥。」大逆不道的孽子啊,虧我買了那麼多零食投餵,居然這樣跟老母講話?

十多年過去,後來後來,白博美和巴哥犬陸續離世。寵物告別式開始流行,家人也為巴哥犬辦了一場,念國小的兒子說,在靈堂看見巴哥犬向家人道別,牠翹起尾巴,一路屁顛屁顛地往前走,一邊回頭告訴大家:「那邊有好多漂亮的狗勾在等我去玩,掰掰囉。」甚好,年紀大了,仍保有赤子之心,就是一隻小屁狗。現在,讓我記下你們的故事,謝謝你們讓我的生活有滋有味,一窺彼端世界,豐富了創作能源。至於白博美,葬在新家的玉蘭樹下,兒子說,曾經幾次在樓梯間看過一閃而逝的白色影子,自顧自地開心玩耍。雪球和布丁啊,若他日有緣,江湖再見。

海德薇

海德薇,本名周禮群,是作家、編劇和業餘法國號演奏者,小說曾榮獲時報小說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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