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炎銘/慚愧的援外
民國74年8月2日我首次搭機出國,在桃園機場與妻子難分難捨地吻別。快滿三歲的兒子雙手環抱我的大腿,哭喊著「爸爸,不要走」,見到兒子驚恐的眼神,我忍受不住,淚水滑落臉龐,心如刀割。但反悔已來不及,我拋開父母、妻、子,狠心上了飛機。
赴沙國擔任水文助理
民國六、七○年代,我國與沙烏地阿拉伯有段如膠似漆的蜜月期,此期間我國派遣大量的技術服務團遠赴該國工作,包括軍事、武術、印刷、電力、漁業、農技、測量、醫療等。透過「海外技術合作委員會」,我獲選赴沙國擔任「農水團」的水文助理。該團本部在沙國首都利雅德,與當地農業水利部合作,協助包括植物病蟲害防治、農機、肥料、水文氣象資料分析等工作。
民國71年起,我已參與全國剛起步的水文資料電腦化工作,彼時個人電腦還不流行,沒有Office或其他套裝軟體,我們必須以福傳(Fortran)語言在小型電腦上撰寫各種程式,包括資料檢核、統計、存檔、水文分析、數化儀、繪圖機操作等。幾年下來,自認對資料電腦化已頗有心得,也自傲得想把經驗推廣至其他「落後國家」。我天真地以為到了沙國,可促使當地資料電腦化,尤其是「類比式」地下水資料不用人工判讀,可利用數化儀直接轉入資料庫。
但上班沒幾天,同仁帶我去看他們的數化儀,我的想法立即破滅。那部數化儀被當成一般桌面使用,上面已是滿滿刀痕,根本不能用。至於地下水資料庫也不勞費心,美國專家已幫沙國建成並擁有各種模擬模式。我和其他幾位水文助理只要把老沙蒐集回來的紀錄紙,解讀後填入報表,算算平均值、最大、最小值等就好,所需要的專業能力並不高,一般高中生應足以勝任;坦白說,我們這群大學畢業以上的助理根本瞧不上這工作。
彼時判讀是對是錯?
沙國是沙漠氣候,雨量補注少又抽用地下水,所以我們認為地下水位比台灣低得多為理所當然,當時僅照抄照錄老沙帶回來的紀錄紙,判讀水位是負的數百甚至上千公尺,不曾懷疑。
後來沙國經濟蕭條,農水團大裁員,一年後我返台,並且鬼使神差,負責的業務又包括地層下陷與地下水。甚至長官還讓我主辦全國地下水觀測站網計畫,與地調所、台糖地下水中心合作,任務從地下水位站選址、鑽探鑿井、地層判釋、下放井管、抽水試驗、裝設儀器到數據蒐集處理。如此執行多年,經驗累積下來,我忽然驚覺過去在沙國時可能弄錯了!
那時沙國只有紀錄紙式浮筒水位計,這種水位計只適用於井壁垂直度良好且井頂至水面短距離的水井。但我們都只是室內作業,從沒機會去現場了解,接續前輩紀錄,依樣畫葫蘆,怎知畫的不會變菜瓜?我們不知井管口徑是否夠大,否則這種形式觀測系統容易卡住,帶回來的紀錄紙判讀就受影響。是否觀測井真有那麼深,現場有無採用其他方法再檢核?是否前面資料已不正確,後續錯誤繼續堆疊?依據後來多年經驗,不太可能用浮筒水位計量測到地下水位是負的數百公尺。
回想這事,一直讓我慚愧不安。首次「援外」,並沒有真正發揮所長;至於「穩固邦誼」,也未達目的,我國雖派出偌多的合作團隊,民國79年兩國仍斷交。
斷交或許跟我們犯錯沒多大關係,但這次經驗,卻教導我看到任何數據,不要先入為主、想當然耳。尤其資料蒐集與分析者若是不同的人,彼此又無聯繫溝通,對事實的掌握可能如瞎子摸象,甚至錯得離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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