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盈瑩/所有的七月是童年,所有的十月是中年

聯合報 文/李盈瑩
所有的七月是童年,所有的十月是中年。圖/江長芳

一年之中,約莫是五月之時,暑熱開始滲入,時序走進初夏,此時我的睡眠日漸縮短,時常天光亮起時也跟著一同甦醒。然後夢境慢慢變多,腦袋比冬、春兩季還要活躍,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,思緒如菌增生。

夏日,如喧囂之童年

這份活力會蓄積至七、八月達到巔峰,隨氣溫一天比一天高,那股欲探索外界的熱切之情也愈發濃烈。此時的菜園在六月春夏蔬果豐收過後,七、八月幾乎少有作物,加上夏日為蘭陽平原的旱季,前幾年甚至足足有三個月未落下一場像樣的雨,菜園裡僅剩地瓜葉及皇宮菜在咸豐草叢間的遮蔭下仍能蔓爬,以及一旁生命力旺盛的紅心芭樂、耐旱的芭蕉樹,這些老早就將根系深入地底而不畏缺水的大型植株還能存活。

既然菜園在盛夏的日子已不需照料,或者說,這時候就算想刻意栽種些什麼也難以成活,正好適合短暫離家,向外探去。夏日於我好像有股難以描述的潛在驅力。每年的夏季就是童年的總和、童年的躁動,象徵溪流、海邊、島嶼,以及群聚,此時與學生時期即結識的友伴出遊,就如同歸返童年。暑假也是兒時專屬的標誌,打從七歲開始就連年存在,在成年後仍在血液裡如天性竄流,這些分散在每一年裡的盛夏時光,足以串連合併為明亮歡快的遙遠童年。

秋日,如沉靜之中年

蘭陽平原的土地已晴了許久,九月中秋節後,雨水終於落下,每來一場雨,氣溫就降了幾階,再落一場雨,氣溫又更涼了。我的睡眠再次回到扎實而綿長的狀態,聒聒絮絮的夢境褪去,身體變得沉靜,心緒也安靜下來,是時候收心了。告別童年,告別夏日,一陣陣秋風拂來,心境來到了中年。

年年的秋季是打破時間線性、暗通款曲合併起來的沉靜,是獨處、是悵然若失,是成長後的理解,與埋藏起來的昨日歡愉。所有的七月是童年,所有的十月是中年,時間或季節有時並不是順勢地走,而是在悠悠晃晃的人生長流點狀分布。沉澱的身體與心思,沉靜下來的大地與菜園。九月、十月的宜蘭農村,多數的稻田已打田覆水,一改夏至的澄黃與初秋青綠色的田菁,只是靜如一面水鏡。

收整土地與玩心,靜待來年的豐盛

水田持續休養,供給冬候鳥完整的水域棲地,回頭探看我那荒廢了整個夏季的菜地,一片荒煙蔓草,百廢待舉。重新拾起鐮刀,趕在咸豐草還未木質化之前一一斬除;一旁還有夏末結子的串鼻龍藤蔓、九月盛開茸毛質地的雞屎藤小花;而八月從收割田間搬回菜園置放的乾稻草,在初秋幾場大雨洗禮後冒出一朵朵蕈菇;翻開草叢,韭菜開展潔白色的球型花束,蔓爬的皇宮菜結出一粒粒在豔陽下黑亮發紫的漿果,隨手摘取下來,回播至菜地望其再生。

秋涼的日子,蚊蟲少了,耕作時亦有風相伴。收整玩心,收整菜地,將雜草除盡、將菜地翻耕,移植高麗菜與萵苣菜苗,將傾倒的竹棚重新搭設,播下豌豆與四季豆待其攀爬,再隔些日子準備撒播紅蘿蔔與菜頭種子。每年也習慣在此時重拾書本,翻閱詩集,伸展筋骨,蓄積能量,靜待歲末至農曆年前的豐收,也靜待來年的盛夏。

●摘自大塊文化出版《彩鷸在家門前祕密遷徙:自休自足X自由接案的躺平日記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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