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mily Chan/寫作如打掃
最近讀了暢銷小說《黃色臉孔》,主角是一位年輕白人女作家,故事的氣氛驚悚緊湊,內容充滿對出版業與社會風氣的諷刺。雖然主角的品行惹人非議,可是,有一幕她返回老家,翻看自己從前的筆記本,回想當初對創作的熱忱,令我印象深刻。
主角對獲得大眾認可的迫切需求讓人思索,作品必須獲得讀者賞識,才算完整和有價值嗎?繼而聯想到,那個既哲學也是物理學的問題:當一棵樹在無人森林倒下,會有任何聲音嗎?科學家的答案是:沒有。因為樹倒下來會發出波頻,而波頻若沒有接收者,便無法轉為聽覺。那麼,創作若沒有接收對象,真的就不算完整?
對我來說,寫作最基本和顯著的功能是「整理」。我習慣把用完的寶特瓶和包裝紙存放在玄關,累積到一個程度一次拿去回收。由於放的時候很隨興,往往沒過幾天,便覺得一堆東西擋著進出,礙眼又礙事。可是受不了去整理一下,零散變有序之後,便發現原來東西一點也不多,不占空間也不會看到便心煩。這讓我真切體會整理的驚人效益。而寫作,其實是相同的事。
當太多想法像一團糾結的毛線,複雜的情感像發酵膨脹的麵糰,到某個地步,便沉重到透不過氣,像堵塞大門的惱人雜物。那時候便得耐心地、不畏難地安靜下來,自混亂中找出線頭,把無限膨脹的氣泡擠出,將梳理壓縮過的意念和情感,用文字整理出來。這樣內在便如同用心打掃過的家居,空氣變流通,感覺變良好。(所以寫不出來的時候,也真的會跑去打掃⋯⋯)
然而說來容易,心事大多時候無形又飄忽,跟幽靈一樣,你知道它在,卻不能輕易捕捉。早前為著某些原故,需要重拾久遠的記憶,便從儲物室翻出二十年前列印出來的部落格貼文。當時一天寫的一小段,現在重讀恍如隔世。看到當年想要表達內在一些無以名狀的東西,卻只能刮出幾個無關痛癢的表皮細胞。
很多人說過,好散文必須誠實。可是對我來說,誠實之難不是敢不敢自我暴露的問題,而是極欲坦誠,卻連自己也觸不到疑陣重重的內心。困難的從來都是往內開通,其次才是對外輸出。那個撥開雲霧,尋找真相的過程,得對自己步步進逼,削開一層又一層,削到真皮層下面的肉裡去,甚至要以一點痛感來確認。
所以說,寫作要有讀者,讀者感到共鳴,再給予回饋和肯定,才算有價值和意義嗎?我現在覺得這些都是後話。可能最珍貴的收穫,是貼近真實自我的過程。
從前也認為,寫作的目的是與人連結,是難得可以緩解寂寞的渠道。後來發現,就算別人接收到你發送的波頻,也永遠不知道對方「聽到」了什麼。若說寫作能夠解寂寥,我想最有意義的不是被誰聽見,而是個人的感受與經歷,終於被自己關心和觸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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