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秋停/盛暑家庭聚會

聯合報 文/方秋停
盛暑家庭聚會。圖/鰻魚EEL

年年相約聚會,端拿祭品登上神明廳

夏至日隔天,氣溫持續往上攀升,車往南,前方黑雲於藍天凝聚,天空被繪成未命名的草圖。車下交流道幾經彎轉,莫名的車流帶來擁塞,停車左轉直行,將光陰掩蔽的帷幕一層層掀開。哥哥家居巷弄裡面,蜿蜒其中,三合院及紅磚矮房退守路邊,一排新亮透天厝斜對著剝落舊牆。按兩聲電鈴,雕花鐵門開啟,陸續前來的姊妹拎著蓮花金、麵包、木瓜、奇異果、櫻桃等當令水果前來,兄弟姊妹因爸媽忌日固定聚會。

神明廳位在頂樓,眾人提拿祭品拾階而上,腳下碎紅黑玫瑰花岡岩仍然新亮,行走上頭的腳步逐年遲緩。啊!姊呼吸急喘,妹膝蓋兩邊及腳底板緊繃,久藏的痛楚此時明顯,愈往上感覺愈艱難,中途多休息了幾回。

風與陽光於對開窗門間較勁,薰風自四面圍剿過來,拉長隊伍一階一層幾經彎轉總算到了神明廳。抬頭只見燃盡香柱立於爐中,似荒地裡頹然落寞的枯枝。一旁祖先牌位依然,爸媽早先棲息壁上的遺照因陽宅避陰說法已被收起,明亮廳堂似一幀永恆的裝框風景。眾人趕忙將祭品自袋中取出、置盤排妥,略焦烤雞頭頸彎仰向後,左右轉繞仍不知如何正對神明,清蒸切片鱈魚、三杯豬肉片,三牲易形變裝,滿桌祭品,卻覺得陣容排場不如以往,怎麼看都不對勁。

視訊加上現場熱情,眾家姊妹各說各話

燃香點亮與神的連線,自小熟諳祭拜儀式的二姊主祭,她敬告神明來者何人,簡要敘述每人各別狀態求神善加庇佑。她一邊關照現場並兼顧線上視訊姊妹,好不忙碌。

近午時分,氣溫上飆,自陽台望向不遠處,陽光飽和,前方廟宇屋頂琉璃瓦閃耀油亮光彩,各家屋頂一覽無遺。爐上燃香融出一絲絲熏紅熱氣,酒倒二巡,半滿杯內再斟添四分之一杯。兩台對吹風扇各自迴轉,手帕潮濕,擦汗衛生紙黏貼眉間,時間彷如靜止。突然有人問起為何神明案前置放三個酒杯,祖先之前則擺了七個?眾人面面相覷,是啊?一直如此,未問原因。嫂子說因祖先人數多,四姊猜想或許考慮祖先好客,可能會邀集朋友一起來,所以要多備幾副。是這樣嗎?我在心底納悶,若是如此七個恐怕也不夠!

旅美大姊和姊夫擠在屏幕當中,信仰基督教的三姊全程參與,視角混亂中回音重疊,眾聲吵雜。煙香裊裊,遠近血緣跨時空相接連,時代變遷,人際及與神靈的互動模式也有差異。有人提議日後祭祀將牲禮改成水果,既可減事也較環保。二姊堅持反對,認為牲禮才恭敬且可吃保庇,怎可廢除!其他人紛紛提出不同意見,「誠意、誠意才重要。」「不然擲筊杯請示祖先意見!」話題未竟,酒入三巡,隨後該燒金銀紙了。

金銀紙燃燒出火氣,自家與人樹全部遭殃

哥推出連著長煙囪的金爐,並將鄰近幾棵松樹盆栽移開。去年好幾株被熱煙灼傷,說好今年要減少金銀紙數量,而一想到是要給爸媽花用的,便不敢冒然減省。眾人分別將加大金銀紙解開,凹折好一疊疊送進金爐,綿軟之火烈烈燃燒起來,熱煙夾著火氣撲進屋內,隔壁晾掛陽台的衣服亦被波及。煙囪失效,後排松樹將焚,神明廳裡外燙熱,淋漓汗水溢入眼窩。二姊勉強睜開眼睛,信誓旦旦說道:「明年──明年金銀紙真的不要燒這麽多了!」

總算燒完最後一張銀紙。趕忙將祭品收提下樓擺上餐桌,眾人圍坐一起,烤雞被拆解,翅膀、雞腿各沾油汁置入各的碗。蝦仁炒飯、蛤蜊排骨湯都還熱的,蟳丸切片佐過貓沙拉、開陽白菜、海帶芽煨牡蠣炒蛋盡入肚子。

視網膜剝離及白內障手術、台積電股票、ETF收益及子孫現況、胖瘦禍福與平安皆被提及,待話題歇止,西瓜吐完了子,聚會行至尾聲,二姊分好祭品,讓大家各帶些回去。

走出雕花鐵門,只見日影縮藏車底,趕忙逃難般跳上車內,揮揮手,相約明年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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