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里安西王/吃不吃西班牙兔肉燉飯
公元前三百年左右,迦太基人來到伊比利半島,看到滿山遍野的野兔,將這片土地稱為斯帕尼亞(Sphania),它的字源就是希臘文的兔子(Sphan),意思是「兔子的土地」。後來羅馬人延用「西班牙」(España) 至今。
以訛傳訛的海鮮燉飯
自古以來,兔肉一直是西班牙人餐桌上常見的肉食,我第一次吃到兔肉也是在西班牙,兔肉比雞肉稍嫩,口感很相似。但兔子在西班牙以至於地球的生態環境中,扮演著關鍵角色。
壯遊西班牙的第六天,我們來到位於東岸的瓦倫西亞,此城始建於古羅馬時期,而後曾受摩爾人的統治,所以融合了基督和伊斯蘭兩種不同的文化,如今是西班牙第二大港和第三大城,也號稱「陽光之城」。
那是一個會讓人時空錯亂的美麗城市,後現代設計的索菲亞王后藝術歌劇院,和造型令人驚掉下巴的藝術科學城,說是外星人留在地球的太空船也不為過,然而散步在蜿蜒的老城巷弄中,又像回到中古世紀。天主教聖母升天聖殿主教座堂內還保存著一個聖杯,據說來自公元前的巴勒斯坦,曾被出生瓦倫西亞兩位叔姪關係的教宗用於彌撒,也讓人連想到電影《聖戰奇兵》和《達文西密碼》中尋找的聖杯。
下午兩點的西班牙午餐時間,我們來到古城裡的La Cigrona老餐廳,屋角還保留羅馬時代的一面拱型石牆。透過英文翻譯,老廚師驕傲地說:「這裡是西班牙燉飯(Paella)的發源地。」他強調:「在瓦倫西亞方言中,Paella指的其實是大而淺的平底鍋,十九世紀時,農人在田裡煮燉飯,田裡很多野兔和蝸牛,沒有海鮮。」後來觀光業興起,餐廳業者賣給觀光客「黃黃的飯」,加入海鮮一起燉煮,就成了以訛傳訛的海鮮燉飯。
大廚從傳統的食材開始介紹,包括初榨橄欖油、兔肉和雞肉、綠扁豆、白豆、碎番茄、藏紅花、新鮮的迷迭香和鹽等等。一千多年前,摩爾人引進的藏紅花,如今單價比黃金還貴,須在前一晚用溫水浸泡,加在煮米的水中,將米染成黃色,且須用圓形、顆粒較小的米,才煮得比較快又均勻,並帶有一股特殊香味。
他將米和煎成半熟表皮呈金黃色的肉,及其他食材拌炒後攤平,再將水加到剛好淹過米,用中火燉煮。全程不用蓋子,讓水分徹底蒸發,所以底部會有鍋巴。大廚在大盤子周圍不斷地撒鹽降溫,油就不會在鍋邊燃燒,因此很鹹,吃的時候有藉口喝很多酒。難怪第一餐的歡迎晚宴與另外兩次滿滿干貝和鮮蝦的海鮮燉飯,以及格瑞那達的帶皮三層豬肉燉飯也都是鹹香重口味。
當時提到兔肉時,有一位美國女團員雙手捧頰、張大眼,誇張地叫:「兔子這麼可愛,為什麼要吃兔肉?」導遊特別聲明,現在吃的兔子都來自養殖場。
錯綜複雜的生態網路
回程,導遊再用感性的口吻聊了一些西班牙野兔的哀愁,讓我憶起大四的生態學課本中,它們正是一場經典生態事件的主角。
伊比利狡兔有多窟,會挖掘複雜的地下洞穴網路,也稱為穴兔。十二世紀前後被引進英國,幼兔也被英國人視為珍饈,後來英國貴族穿著紅衣騎著駿馬,帶著一群獵狗在野外獵兔子和狐狸,成為最時髦的休閒活動。
大自然中,獵物與掠食者之間各有其生存法則,穴兔的生存策略就是拚命生,母兔兩個月大就可生育,一次可生十二隻。十九世紀,好事的英國人又把穴兔帶到澳洲,由於沒有天敵,結果兔子數量暴增,它們啃光澳洲草原、菜園、葡萄樹,甚至森林的樹皮,像台灣的福壽螺事件一樣,引發的生態災難至今仍無法完全收拾。生態系中,物種與物種之間的生存關係錯綜複雜,人類的介入使得問題更複雜。
幾天後,我們的行程來到南部鄰近葡萄牙附近,導遊的麥克風又傳出另一個生態故事。西班牙內戰後,逐漸發展成西歐蔬菜主要生產國,沿途的道路兩邊只見無止境的橄欖樹、果園和菜園溫室,穴兔棲息地因而大量減少。此外,過度捕獵加上七◯年代起多次出血症和黏液瘤病大流行,穴兔數量銳減;同期間,以穴兔為主食的大山貓(又稱伊比利猞猁)族群數量也持續下降。2002年,伊比利半島只剩下九十四隻大山貓,好在經過二十多年政府與民間的共同努力復育,如今穴兔數量回升,大山貓也估計達一千隻,大多在南部與葡萄牙接壤的野林區,仍被世界保育聯盟列為瀕危動物。
生態失衡也曾發生在我們美國馬里蘭州的住宅區,由於是低密度開發的社區,每家有院子和綠地,還有保留的原始林區。多年來,早晚遛狗時,常會見到一隻美麗的紅狐狸。
記得2013年的春夏之際,家家戶戶的草坪上特別熱鬧,幾乎每家的院子都可見兔子、松鼠和栗鼠亂竄,草坪快成了小型野生動物園。野兔尤其囂張,在門口、牆角、院子裡到處打洞。當時才驚覺許久不見紅狐狸,回想前一年冬天,社區的馬路旁曾見到一隻被車撞傷的紅狐狸。
直到那年入秋前,一日清晨,家門口前的走道上發現幾小滴乾了的血跡,幾天後遛狗時,又看到一抹熟悉的紅影從眼前閃過,未必是同一隻狐狸,但草皮很明顯又回到往日的寧靜。兔子祭了掠食者的五臟廟,是牠們在大自然中的宿命。
兔肉燉飯背後的人文與生態故事,遠比藏紅花的香味更令我著迷,旅行是為了領略異國的風土人情,穴兔挖深了壯遊西班牙的深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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