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昂/龜山島印象
四月三日早晨,全台天搖地動。大震過後幾個鐘頭內,餘震頻頻人心惶惶,大學同學在LINE群組傳來一則新聞,撼人非常,新聞標題大意是:宜蘭龜山島龜首斷裂。
頓時心涼了半截。打小時候起,每回經過蘭陽平原,都要透過車窗貪看那座小島,雙眼為之著迷。前幾年夏天,還曾與同學一同登島攻頂過。記得站上龜背望向大海,底下一片無人油綠坡地,感受海風陣陣、遠眺浪痕生滅,彷彿乘著一艘正航向太平洋的巨船。想島若真崩了,就再也見不到這樣迷人風光。一念之間,悵然十分。
所幸不久捎來更新消息:斷首報導實為誤傳,龜山島受這次地震影響,只有一部分岩壁崩落入海,整體未有大恙。真是虛驚一場。
話說後來回憶那一趟登島之旅,大夥兒似乎沒有想像中喜愛;倒是我自己,登過不止一次龜山島,搭船、抵島、登頂、海上環島,過程都感到很有意思。之所以對龜山島這般興致盎然,很可能是源自兒時對它的第一印象,以及後來摻入些許想像成分。
初見龜山島,似是一份禮
最初對龜山島的記憶,是在幼稚園年紀、雪隧尚未開通前。記得當時要從台北前往宜蘭,都得經北宜公路上俗稱「九彎十八拐」的路段。坐在小客車後座,越過重重山林,路曲車晃,不免眼昏頭暈。終於體感車往下坡走,窗外忽然一片闊海及深色島嶼躍入眼底。這無敵海景,像是肉體經歷一番艱辛後,被大自然賜予的慰勞之禮。
龜山島第一次映入眼簾,形式似是一份禮物。又對於一個兒童而言,外縣市即是遠方,蘭陽平原矮房如星點,風景與人稠樓密的台北大不相同。抵達宜蘭是異國旅行般的心境。眼睛受心情影響,所見都很新鮮。長大一些,搭火車或走雪隧,龜山島亦是一明顯標誌,對見著它的人告示:來到宜蘭了。
川端康成《雪國》開頭如是說:「穿過國境長長的隧道後,就是雪國了。」小說中這一句子頻繁被引用,常見於社群或書報文章中,是出鏡率極高的文學名句。普遍認為雪國象徵異於現實的幻境,當火車駛出了隧道口,便抵達絕塵之地。可能是兒時對龜山島印象太深,以致後來每讀到《雪國》這句子時,我腦海總會浮現望見龜山島的畫面。蘭陽平原與大都市隔數層山,有藍洋有綠野,好天氣時水田映著雲天,如此風光佳美之境,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。
從平原望去,島有不同面目
自台北出發,穿過長長隧道後,透過車窗望向龜山島,可能有人要生疑:為什麼我看見的龜山島不像烏龜?
我從前也對此奇怪,後來才知,原來與人所在的位置有關。
以衛星雲圖看蘭陽平原,海岸線是一道呈新月般、往內陸凹的弧形。島在海中,人在陸上,由北至南不同地點觀看島嶼,便會見到不同形狀。蘇軾曾以詩句「橫看成嶺側成峰」來形容廬山,這說法套在龜山島亦適用,從不同角度視之,都會看到不同面貌。
我以為在海邊觀看龜山島,最理想的地點不是頭城、烏石港一帶,而是稍微南方一些的壯圍。一回與朋友驅車至蘭陽溪出海口,越橋時見遠方壯景,不可思議烏龜形狀竟逼真得有如人造似的,為之目不轉睛。
童年幻想視角所見的龜山島
說到人造,的確有一則人為編造的龜山島故事。
兒時讀過一本故事書,名為《鄭成功大戰妖魔》。或許編者擔心小朋友讀了書中內容,信以為真,開卷即明言:鄭成功並沒有到過台灣北部,但是人們編出許多他殺死大怪物的故事,後來這些故事都變成地名。
其中包含鶯歌、拇指山、劍潭等地,龜山島亦是之一。故事描寫鄭成功率軍隊抵達東北角,與一隻巨大的烏龜精經歷一場砲戰,烏龜精在砲口下竟毫髮無傷,鄭成功眼見此景,喝令烏龜精不得上岸擾民。說也奇妙,那巨龜好似聽得懂人話,乖乖待在海上,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座島嶼。雖知故事純屬虛構,但當時年紀樂於幻想,讀得很是入迷。
這書在數年前早已佚失,不久前和朋友聊天,才發現我們都讀過同一本書。為重溫童年故事,我從網路二手書店購得這書,心底溫馨得如與舊識重逢。
我所未見的龜山島風景
除了買回兒時讀過的故事書,近年還從祖父那獲得一冊市面罕見而珍貴的詩集。
詩集作者是我的曾祖父。即我祖父的父親。早在我出生之前,曾祖父已離世,因此只能從家人口述與留下的書面資料拼湊出對他的印象。這冊詩集收錄他創作的數十首詩,其中一首〈龜山島曉望〉記錄了他乘船賞景的體驗:
頭圍勝會促偕行
泊近龜山別有情
百戰詩心宵未息
一輪海日曉還生
浪花染色如金畫
島背當光似赤城
看此太陽威力大
些些韻事豈須爭
從「勝會」大概可以得知,他是在中元祭典期間造訪宜蘭,偕同一群詩友在船上徹夜吟詩。於日出時刻,望見晨光照耀在島嶼及浪上的燦爛風景。
讀到這首詩,很是欣喜。我未曾親眼見過這般龜山島模樣,不禁在腦海中想像曾祖父當時所見景致。此刻夏天日日步近,正是適合登島遊覽之際。想起來,距離上次去龜山島已是五、六年前的事,是時候該找個日子再去探望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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