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氏萃恒/不再是祕密
剛來台灣,總會有人問我為什麼而來?為了錢?因為愛情?或是其他原因?我曾經採訪過很多新住民,知道每人來台機緣各有不同,也試著往內心回問自己:當時我並不為錢,也非被愛情昏了頭,究竟為何來此?這是否與我內心深藏的祕密有關?
每個人入院的狀況皆不同
我出生在五個兄弟姊妹的大家庭中,上有兩個姊姊,後面有兩個弟弟。事發那年,高中畢業的大姊正在當兵、二姊讀高三,我在讀國中二年級,兩個弟弟讀國小。突然,家裡最漂亮、最多男生追求的二姊生病了,而且不是普通的病,是別人口中的「瘋子」、「神經病」!
正值青春年華的二姊,無論髮型、臉蛋都像極了英國王妃黛安娜,一直是我最崇拜、最親密的家人。我不知道那時姊姊究竟怎麼了,只知道她每天無法正常入睡。媽媽想盡辦法找到密醫、弄來難聞的藥水,動員大家對著不斷反抗的二姊強灌,姊氣得大吼大叫。在家人束手無策之下,把二姊帶到精神病院治療,而我是那個唯一跟去照顧她的人。
那個地方離我家一個多小時的車程,大門無時無刻深鎖,整個醫院有圍牆隔離,兩側的大樹幾乎遮蔽住馬路,園區有一行一行的平房,圍繞著小涼亭和花園。從我跟姊的房間窗戶望出,可透過圍牆的洞口,看到外頭僻靜、杳無人跡。與一些人認為吵雜的精神病院不同,這裡只有白天偶爾會有新進病人的吼叫聲,晚上安靜得幾乎能聽到馬路外葉子沙沙掉落的聲音。
吃藥後的姊姊,會安穩地睡去,我則到處串門子。每個人進來的狀況皆不同,有人進出病院就像走「灶跤」一樣。記憶最深刻的,是帥氣的雄哥,他從德國回來後因生意失敗,住進了醫院。雄哥身材高大、臉方、皮膚白,有近似歐美人的輪廓,經常誇我:「再過幾年,你會變成一個大美人。」我感覺這裡的人還滿正常,一點也不可怕。
恐懼使我選擇跨海到台灣
兩個月後,二姊恢復正常,繼續完成高中學業,再到河內讀大專。大專畢業前幾個月,她選擇結婚,留在河內生活。我後來也到河內讀書,才知道她是為了逃離家鄉、逃離那些熟悉的人事地物,所以選擇進入婚姻。幸運的是,她在那兒發展得很好,開創了自己的公司,發揮她的設計才華、擁有兒女家庭,慢慢不再需要任何藥物,好像跟那場病一點瓜葛也沒有。
然而,向來為他人著想的大姊,人生卻完全不同。當時為了減輕家中壓力,她自願從軍,當兵三年後退伍,再修習兩年會計,進入一家大型公司任職。或許經驗不足、或許壓力太大,她跟二姊發了同樣的病,必須住進醫院。
那時我在河內讀書,無法回去照顧她,卻沒想到出院之後,她再也無法回到公司上班,一輩子只能在家安養。我總是揣想,是否她生活一向單純,軍中生活又與外界隔絕,以至於回到社會她不懂如何釋放壓力,就這樣得了病?
我,成了家中最後一個尚未發病的女兒。「或許有一天會發病」,成了我內心的恐懼。我本來可在家附近讀大學,偏偏選和二姊一樣、到河內讀二專。畢業後繼續留在大城市,在一家中國進出口摩托車零件公司上班。
如果離開家鄉,或許這樣的厄運就不會降臨在我身上,終結這個宿命?祕密,確實是一股力量,讓我告別了當時的追求者,扛著對自己要能生存下來的期待,逼迫我選擇無法回頭的離去,最終來到了台灣。
而今說出祕密,不是為了讓別人憐惜,只是想讓自己的心靈得到解脫。到台灣轉眼已過去二十多年,我一直沒有發病,也漸漸不再擔心。坦白了這段連老公也不知道的往事,終於能真正放下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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