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秋停/我和我的小小鳥
闖進叢林,悲傷動物醫院
那家位於市區的寵物醫院大門被漆成森林圖景,自樹叢進入,一隻紅色剛果鸚鵡占據候診室正中央,前頭另隻亞馬遜鸚鵡看似疲睏又不停左右逡巡甚至倒掛欄杆。靠牆籠裡一隻綠色月輪鸚鵡似戴面具般鬼祟,另有二、三個籠裡有虎皮及玄鳳鸚鵡相互推擠。我捧著我的太平洋鸚鵡Zz坐在右側,屋裡的嘈雜讓我覺得厭煩。Zz貼靠著小籠邊緣,我兩眼緊盯牠微弱起伏的身體,感覺那跳動隨時會停止!
狹窄的等候區容納不了太多人,腰圍粗壯的西伯利亞哈士奇一進來整間便滿起來,牠好奇聞嗅我手上的鳥籠,我趕忙以雙臂護衛。獸醫師中途自診間出來瞥見Zz,問我:「牠怎麼了?」
我搖了搖頭,我─真的不知道。
Zz近來尿多喝多,下午依鳥園建議將益生菌稀釋讓牠喝,傍晚便不對勁,瞧牠癱軟若此,讓人不知如何是好。
輪到被趕至外頭的哈士奇,主人用力將牠拉了進來,診間立即瀰漫牠的氣息。另一擠在塑膠提籠裡的長耳兔也排在Zz前面,漫長的等候讓人無奈,平常任何動物皆讓我喜悅好奇,而今全無興致。其他飼主多為常客,定期健檢、身體調理、外傷回診……滿屋生靈Zz最虛弱,我成了最憂心無助之人。
哈士奇通過體檢,一陣熱血沸騰便被拖出醫院、長耳兔脫臼的關節重被固定,主人眉開眼笑走出診間,另一女子手捧小盒進來坐於左側。亞馬遜鸚鵡瞇了下眼旋又倒掛著扯動鐵鍊,還有隻中型鸚鵡一直被剛果鸚鵡遮擋住,我無心理會。
好不容易輪到Zz,小心將牠自籠內捧出,醫師聽診後神情凝重說牠強烈心悸、腸子劇烈絞痛,開了三天強腎保肝的中藥讓我們回去餵食。臨走時還問我們是不是只有這一隻鳥?並說他們有虎皮鸚鵡可以送給我們。後面的善意我全然聽不進去,只覺得Zz的身體愈來愈輕,魂如游絲將要逸出。
哀鳴告別,鳥聲持續環繞
步出醫院,捧著Zz坐在車上,夜漸深濃,我們到處找尋調拌中藥的穀粉,而店家多已關門。車流稀少,電台播放的音樂融混著引擎聲,透過寥落街燈我兩眼緊盯著Zz,不確定牠還有心跳。不久,突然聽聞彷自車外傳來的警鈴聲,仔細一聽那聲音出自籠內。我捧起籠子,透過車前映入的光線瞧見Zz躺臥著急切鳴叫,我從未聽牠如此叫過,約莫十來聲後便不動了。
Zz走了!來不及等到回家,醫生開的藥尚未餵食,短暫的生命便告終止。牠身體傾躺、兩眼半闔、僵硬的翅膀半舉著,啊!怎麼會這樣?今晨牠還活蹦亂跳的啊!
夜深濃,庭前花木沉寂,無法慎重告別,只能製一紙棺鋪上玫瑰花瓣,加上牠最愛吃的小米穗,讓牠入土安息。
屋內從此一片靜寂。空的籠子、殘餘的飼料和羽毛,及那彷仍飄浮空中、已然凝結的叫聲。即便Zz已經離開卻感覺牠無所不在,餐桌、電腦、魚缸附近、浴室毛巾架……圓呼呼的小毛球生息充滿屋裡。
水瓶裡的紅色大花月季花瓣無聲落下,覆蓋Zz平日蹦跳的足跡。米老鼠花又結果實,斑鳩飛停啄食,輕枝遙遙顫顫。屋內安靜,屋外鳥鳴聲越益顯明,夜鷹嘎嘎環擾,白頭翁啾啾婉囀、眾鳥或現身或傳聲息,長音短調交響,感覺Zz的聲音亦在其中。
走出陰霾,重新愛與付出
Zz於玫瑰盛開的季節長眠,短暫的存活過程讓人不捨與失落,家人相互安慰,刻意淡化哀傷,卻難遏止各自心底的難過與自責,不斷反省之前哪一環節出錯,飲食、活動空間抑或生活作息……情緒逕自彎繞起伏,往昔歡鬧隨雲飛去,沉寂為虛幻的記憶倒影。
洗淨鳥籠、玩具,Zz曾經站立領賞的木架從此閒置。生活明顯有了大變異,卻無法向人細訴。河畔鳥鳴繼續,日夜奏鳴曲不斷反覆。回到家目光忍不住望向空寂鳥籠及之前Zz習慣打盹的據點,總覺得與Zz的情緣不該如此結束,而愈不願面對現實心裡感覺愈空虛。
庭前玫瑰陸續開落,日曬雨淋旋又乾涸,讓人不禁思想該為一隻小小鳥兒難過多久?如何才能走出悲傷,讓受挫情感重拾愛與付出能力?
或許再怎麼微小的生命亦含深刻意義,比起眷念執著,放下與超脫似乎更具智慧。當「再養一隻鳥」的念頭浮出,滿屋陰霾照入一派陽光,全家即刻一起尋找幼鳥、替將來的鳥寶命名、相互提醒避免再犯的錯誤……頓時失落的心情似乎找著了著力點,Zz好像又活了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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