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政霖/吃砂吃土的幸福
「紅貓或許美豔雄壯,看起來橫行霸道,但牠們其實相當命苦呢。」
常成群在砂礫堆廝混的花鰍們,應該是這麼談論上頭來來去去的那些掠食者的。確實,能比牠們「好命」的河溪物種類群,屈指可數。
何必學鱸鰻去盤據黑暗的潭淵,反正溪床終究是要堆積成灘。
何必像苦花苦苦糾纏巨大塊石,反正任何岩體最後都會碎裂成砂。
何必同鰕虎非要力爭上游,反正所有生命到頭來還是會消逝,化為粉塵,隨水散去,流下,沉積在沙裡或變成泥……然後,源源不斷地送到花鰍、厚唇鯊、種子鯊等等砂土民族的眼前,成為張口可得的小確幸。
一隻眼斑厚唇鯊需要的,就是找一塊砂地(而砂地在下游到處都是),貼著砂緩緩地散游,輕輕鼓起鰓蓋、噘出朝下的嘴喙,一團砂便會被吸入口腔內,砂中的屍骸殘屑及所聚生的細微生物等有機物,將被口中的濾食構造留住,而不需要的砂土由鰓蓋後排出,這是兩三秒內便能完成的動作,接著持續重複,持續幸福──莫要好高騖遠,直接沉底躺平,就能有俯拾即是的飽足。
樂於吃土不代表沒有個性。種子鯊偏好邊坡、草叢附近等等稍有隱蔽、有機質濃厚的環境,口部構造極為寬闊厚實,濾食行為十分頻繁;厚唇鯊對水質略有要求,有時會出現在流水略強的小石礫區,口吻稍長,偶爾會有目標地突進啄食微小生物,遇到危險時,則會埋身沙中隱藏,或以背鰭的眼斑假冒大型生物嚇退天敵;花鰍適應力極強,耐汙耐高溫甚至耐旱,在中下游幾乎無處不在,以其尖突向下的吻部附近的觸鬚作為探針,群聚橫掃整面溪床,乃至整個東亞水系。
吃砂吃土,不只是無欲無求的幸福,牠們無時無刻鼓動的口,濾除了水中過剩的死亡悲劇殘穢,悠哉也勤奮,緩慢但持恆,就這麼一點一點地維持著溪的清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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