呂登貴/低預算游擊隊

聯合報 文/呂登貴
低預算游擊隊。圖/Emily Liu

那個魔幻寫實的午後

嚴格來說,我不是傳統定義的廣告導演,因為我拍攝過的商業廣告極少,時間較長的微電影或偏公益性質的廣告較多,而這兩者的共通點說起來也挺傷感,就是預算偏低!為了節省成本,我必須和長年合作的製片,彼此緊密配合、充滿彈性,才能在有限的預算裡,創造出最多的可能性。

所以每次遇到想要入行的年輕人,我會先告訴他們一個真理:「別怕被拒絕,先問問看。Never say never!」

例如某次,我因為劇情設計希望借到一台怪手,可循正常管道根本來不及,預算也無法負荷,但製片還是硬著頭皮去附近工地找人搭話。後來她成功用幾瓶提神飲料,說服一位嚼檳榔的大哥協助拍攝,當怪手緩緩往上抬,讓我順利拍到想像中的畫面,那種快樂真是難以形容。

低預算的拍攝團隊通常也比較小,不像動輒數十人的劇組能面面俱到、每個環節都有專人負責,但相對來說機動性也更強,能隨時針對現場狀況做出調整。有次承接食品相關產業廣告,拍攝客戶的品管實驗室時,攝影師聊起多年前拍攝傳統洗蔥池的美好記憶,光聽他描述就讓我很心動。當天本來只安排上午拍攝,我立刻請製片聯絡協調,下午就驅車直奔宜蘭。

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超級衝動,別的不提,人到了當地才發現,傳統洗蔥池已經趨近於無,幾乎全被很簡陋的鐵皮屋與毫無溫度的鋼製洗手槽取代,攝影師看了直皺眉頭,拜託他加減拍幾個畫面都很勉強。而且三星蔥的採收多半是清晨,我們在布滿蔥田的產業道路上來回繞,連當地人也遇不到幾個。就在準備放棄返回時,攝影師眼尖發現一條偏僻小徑上,有對老夫妻正在採收蔥!

當下,製片本能地下車,越過田埂與他們溝通--這其實超沒禮貌,但太陽快要下山了別無選擇,沒想到對方卻毫無芥蒂地答應了。更不可思議的,是阿北的小貨車還停在非常完美的構圖位置,攝影師索性扛著攝影機沿路拍過去……從建立場景、採收過程與各種細節,初次見面的老夫妻,自然地融入拍攝的節奏,甚至願意重複做動作讓我們捕捉。攝影師也陶醉在畫框裡,看著阿北將蔥放上小貨車,發動引擎緩緩駛離,留下宛如電影畫面的結尾。

……等一下,我們還沒問聯絡方式啊!

即使立刻驅車跟上,也毫不意外地跟丟阿北的車尾燈,沒有取得本人的授權,好不容易拍到的畫面眼看就要浪費了……製片看到一間雜貨店,想買些飲料撫慰沮喪的團隊,沒想到因為方才越過田埂的動作,意外被路邊的老人家認出來。

老人家遙指巷弄深處,我心跳加快地小跑步上前,很快看到小貨車停在一棟老房前。在夕陽昏黃的光線映照下,後方竟赫然出現一個宛如電影場景的傳統洗蔥池!

最後,那些畫面在廣告裡不過幾秒,但我永遠也忘不了,那充滿魔幻寫實的幾個小時。

據說隔壁鄰居很難搞

其實錢可以解決的事情還相對簡單,最怕就是遇到那種你想都沒想過的意外。有次我們租借一個價格實惠的老宅拍戲,製片老早就提醒我那裡有個缺點,據說隔壁鄰居很難搞,要我晚上九點一定要結束拍攝。這種話我聽多了,當下沒放在心上,製片說到九點,至少也可以到九點半吧?稍微多磨一下,十點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吧!

或許是某種吸引力法則,當天的拍攝不是很順利,超過八點半才拍到最後一場戲,但我老神在在,心想還有時間。未料,就在正式拍攝第一顆鏡頭,我喊Action的下個瞬間,原本寧靜的巷子裡,傳來響亮到無法忽略的甩炮聲。我的天啊,對方完全知道怎麼讓我們拍不下去!

我焦慮地轉頭向製片求救,他無奈地搖搖頭,可還是起身試圖與對方溝通。而我和拍攝團隊的求生意志也被激發出來,燃燒小宇宙瘋狂加速,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拍完那場戲。收工離開時,製片才告訴我,剛剛鄰居有個刺青的大哥,不但滿口髒話,更邊講話邊拿菜刀用力剁魚,像極了江湖電影的談判場面,還是重口味的那種!

「差點我的小指就要為藝術犧牲了……」聽到製片還有餘裕講幹話,我也終於放鬆下來,笑說要請製片吃個好料壓壓驚。這時卻有個年輕助理不解風情地提醒,老宅的戲還沒拍完,製片沒好氣地回他:「先吃消夜,明天再說啦!」製片轉頭看了我一眼,我倆相視而笑,多年的默契不需言語。

拍攝現場總有解決不完的問題,遇到了再想辦法也不遲,但拍片以外的真實人生,也要繼續向前走啊。

作者簡介:

呂登貴,筆名乳拓奇。住三重的台南人,文字與影像打工仔、馬拉松跑者、兩個男孩的爸爸。

作品曾入圍電視金鐘獎、台北電影節、金穗獎等影展。

喜歡聽人說故事,然後用自己的方式轉譯,說給更多人聽。

這個職業有祕密 導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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