盧建彰/不好意思,總統,你要聽我的

聯合報 文/盧建彰
不好意思,總統,你要聽我的。圖/奚佩璐

總統來了

「導演,我們得調整通告時間,因為跟總統有關,要安檢。」「好,你覺得要提早多久?」

「因為是高規格的安檢,不知道會多仔細,加上打燈的時間,最好提早兩小時。」「好,可能會下雨,在室外走的鏡頭,也要有雨天備案。」

「如果下雨怎麼辦?」「下雨的話,我們在車上拍,我記得那邊空間可以開車。」

「導演,我們器材不能太多,最好在兩部車內。不能太多車去,安檢時間會加長,也不好意思占人家車位。」「好,跟攝影師、燈光師討論一下,占空間的腳架不要帶,反光板拜託燈光師用手拿一下。」

「導演,因為國安人員建議,我們要減少戶外的拍攝。」「那主要場景改到大會議室和小會議室,朝窗戶那邊,這樣有透過來的自然光。」

「導演,下雨了,我們是不是要趕快在車上set?讓總統上車拍?」「好,動作得快,還有雨絲會打在玻璃上,請攝影師想一下,不要影響臉部表情。」

「導演,他們那條車道有一個地方比較窄……」「那請總統的駕駛來開?我們試走一遍。」

「導演,總統的駕駛來了,可是,我們要預演的話,車子現在不能用。」「為什麼?」「車子在打燈。」「那我們借一台一樣的,先開那台走一下動線,等一下再到打好燈的車上。」

「導演你好,我是總統的駕駛,請問我該怎麼做?」「麻煩你儘量保持穩定速度,鏡頭較不會晃動。」「可是導演,車子到那個窄的地方要變慢,不然很危險。」「好,照你的建議,我們走一遍看看。」

「導演,要走這邊嗎?」「對,麻煩你貼近樹叢,這樣反射到車窗玻璃,會產生綠意,還有上方的陽光……」「現在下雨耶。」「我知道,會有一盞燈從右上方打,營造出陽光感。」「太陽雨噢?」「哈哈,不是啦,我們總希望國家就算在風雨中前進,仍帶著陽光啊。」

「導演,我們都set好了,但總統前一個會議延誤。」「這……」「她後面還有一個行程,我們拍攝的時間會變短。」「後面的會議不能挪嗎?」「我問過了,不行,是跟國安有關的會議。」「那拿掉小會議室那個鏡頭,把戲都做在大會議室,不然怕來不及。」

「好,導演,你旁邊有貓。」「啊,牠翻肚子好像想要我摸牠耶。」「你小心,我那天摸被牠咬一下。」「啊!」「導演,總統回來了!現在去換衣服。欸,導演你需要ok繃嗎?你在流血……」

讓總統聽我的

我拍過幾次總統。第一次時當然會緊張,因為素未謀面。不過我跟自己說,就跟平常拍那些大明星一樣,他們都是人,而且,此時此刻,在這個地方,他們都是我的人,因為我是最後要承擔所有責任的人,所以他們要聽我的。得先建立這樣的心態,怕東怕西的,不可能好好完成工作。

總統到場時,我對她說:「總統,不好意思,雖然妳是三軍統帥,但現在要先聽我的。」

還好,總統是專業人士,立刻明白我語氣像開玩笑,但其實不是。她露出銳利眼神回答:「當然囉,我們都是專業人士。」果然,她後來都接受指令,沒有任何抗拒,我請她笑就笑,我請她念就念,要幾次就幾次,確切滿足拍攝需求。

專業人士,不是現場變專業人士的,是在現場之外就要好好累積。

做最少事,做最多事

閱讀與運動,是我給自己的日課,想每天都完成,得好好保養自己,做好準備。

拍片的我,並不是每天拍片,更多的時候是在為拍片做準備。

為什麼要準備呢?因為拍片很耗費資源,每個來參與的人皆是計時的,拍片時的每秒都很珍貴,或者說,都很貴。

於是,導演得成為片場裡做最少事也做最多事的人。

做最少事的意思是,他沒有空去動手做任何事,只能出一張嘴。

做最多事的意思是,他必須要對所有事下判斷,而且是極短時間內。

在高張力之下,回應所有突發狀況,需要有足夠體力和精神,在拍片時間外做的事,就變得很重要。

體力不好,在高壓下容易脾氣暴躁,並做出事後會後悔的判斷,那不是誰的錯,只是你得承擔。如果體力好,可靠調節呼吸讓自己冷靜,還能跟工作人員開玩笑,而不是對他們大吼;任何管理學都會告訴你,人們在愉快的環境下表現會較好。

體力下降,容易放棄,你會容易覺得眼前東西很好了。這可以在每次運動最後一段時間體驗到,那放棄的誘惑如此確切,你得每天練習,讓自己每天至少抗拒放棄一次,好在拍片時不會太快放棄。

閱讀更是有意思,我儘量每天去書店,每天買書讀書,我想的是,要產出作品好跟世界上的人溝通你的想法,那怎能不盡可能碰觸世界上的想法呢?如果沒有做到,憑什麼世界要聽你說?

只有你可以搞砸你的作品。

當導演,當然可以不運動和閱讀。但當好導演,不可以不運動和閱讀。

噓,別跟人說,這是我的祕密。

作者簡介:

全家和鄭成功上岸後賜住安平古堡,流放到台北做廣告二十四年,幸運到曾是The Gunn Report廣告創意積分台灣第一名,寫了十八本書,寫過三首歌,和鋼筆是舞伴,每天游自由式一公里或跑五公里。相信創意就是生活的各種面向,覺得故事比權勢強悍,認為如果抓到一個信念就要有抓到一個信念的樣子,不然就別怕北七過日子。

FB粉絲專頁:盧建彰Kurt

這個職業有祕密 導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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