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政霖／石上玩家

也不見得一定要當場看到萬頭攢動的魚群，才能感受溪流的生命。

層層堆疊在岩塊平台上的扁形小石，那是一對人類情侶或長或短的誓約，大概是人類除了足印會留在石頭上的唯一活動痕跡；承載誓言的塊石表面，有著一顆顆豹紋樣式的圓斑，每顆圓斑，都曾經是一道閃光──那是苦花一個翻身啄食動作所留下的痕跡。

苦花所吃下的，是一類被稱作「矽藻」的原始生物以及一些有機碎屑。

溪水中有無數的細微生命，流經岩石，因緣際會下得以附著下來，繁衍拓展，經常一層層覆滿整個石面，甚至第二層又覆上了不同的物種。矽藻便經常附生在已經有其他藻類的石面上，表面的黏性更進一步捕獲了一些有機碎屑甚或泥沙塵土，致使岩石們像是被上了一層粉妝。苦花不會放過這豐美的餐點，徘徊於此，迴圈靠近，扭體翻身，側鱗瞬間耀出反射的陽光，以鏟狀平口用力刮下一小塊矽藻層，露出下層的藻類或石面，形成豹斑──豐饒流段的一塊岩石之上，常常有著成百顆圓斑食痕，有些甚至都合併連成片狀。

石上食堂的顧客署名，當然不只苦花。石刮藻的動作與苦花類似，接觸石面的時間卻長一點，形成一道道長形的「筆觸」，密集交錯之下猶如玩了無數次的井字遊戲；毛蟹以螯鉗夾，反覆刮下食物送進口中，留下的是成排細短的平行線段；纓口台鰍位於頭下方的小嘴，啃出的是楔形文字般的記號，應會是密集恐懼症患者的夢魘；壁蜑螺等軟體動物，緩緩在石面移行，最後將矽藻修剪成了蜿蜒的迷宮花園……

這些「到此一遊」的證據還包含許多信息，例如食痕的密集程度、多樣性，是祈禱安居的咒文，直接反映著該區生態的未來性；一塊裸露乾燥巨大岩石頂上的食痕，說明溪水至少曾經淹沒此處，以後也可能；在下游發現「楔形文字」，可能暗示著溪鱧食痕或許類同於纓口台鰍，也可能，這塊石頭只是被人或水的力量搬動了。

溪裡的石頭記著並說著許多事，它們並非靜止，也從不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