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達達/走進未知的風中

聯合報 文/李達達
走進未知的風中。圖/圖倪

東摸摸與西摸摸

說來有點像觀光工廠,除了寫作賣字,我也是創意書寫工作坊的講師。獨自寫作之餘,也設計體驗活動供人參與。我在課堂上,一邊帶遊戲一邊把學員拐進時空的夾縫中,讓大家在裡頭創造自己的作品。

在我意識所察的範圍內,備課分為兩個層面──準備課程材料和準備自己。

備課要注意的事不少:教室空間,課程時間,學員組成,開課單位的要求,課程的進度與難度……備課是為學員與自己設計一段時空,設計得剛好,會有剛好的順暢、轉折、困難和破口;計畫得太周密則會悶,扼殺自己即興的空間,也剝奪學員的自主性與創意;但若毫無準備只靠臨場反應,講師費我也拿得不安心……隨著課程進展,學員狀態也會有起伏,有時必須重返基礎,有時必須增加難度,從簽到表到回家作業,每個環節都可以推敲,也都有放手之必要,所以備課日我總是還沒起床就開始焦慮。

一焦慮我就開始東摸西摸。

翻書,疊被子,整理盆栽。有陽光的話洗衣服,擦地板,放音樂,在家裡走來走去。第一回合普通地摸,大概摸到下午兩點,就可以吃午餐了。

第二回合是摸鍵盤。午餐後泡杯茶,回電腦桌前打字。打字是為了讓語言流出來。機械鍵盤發出的清脆聲響,使我有一種認真工作的錯覺。我討厭工作,所以必須把自己拐騙到工作中──泡紅茶是工作,偷吃零食是工作,拉筋是工作,拉過頭抽筋慘叫也是工作。所有的摸都是掩護,使大腦分不清一切究竟是工作還是摸魚。當任務感被摸掉,大腦才能以玩耍的心情自然運作起來,滑入一種懸浮的狀態。這時隨手抽一張白紙,啪嚓一聲就能畫出時間軸。順利的話,原本散落各處的要素就能聚攏起來,形成一堂水草豐美天然有機的課。不順利的話,就繼續摸。整天都摸掉也是常有的事。

在我意識所察的範圍之外

備完課,進教室上課前,摸第三回合。

第三回合的摸,是準備自己的儀式──洗澡。主要是洗頭。備課用腦,頭殼總是在發燙,沖熱水張開毛孔有助釋放廢熱。洗頭時我常想像洗拖把的畫面,把腦袋裡的髒水統統搓洗出來,再徹底擰乾。最近我也常握拳用指節揉洗頭皮、後頸和臉部,痛極了,卻能讓五感更敏銳,口齒更清晰。然後才刮鬍子。備課期間鬍子和鼻毛長得特快,鬍子不礙事,但鼻毛出來招手會讓學員分心,一定要剪。最後再回蓮蓬頭下,讓水流帶走餘念和浮沫。我喜歡自己洗乾淨的頭,感覺像一顆要供奉給神明的素果那樣,有點神聖。

這樣看來,好像一直在摸。

這大概是創意工作中所謂「摸索」的具體表現吧。而在我意識所察的範圍之外,備課仍存在著我不知道的第三層。這第三層的「未知」,像一陣綿長的風那樣日夜伴著我,從備課到下課。它在我身後,它在我面前,它在遠處尚未發生的巧合中。我感覺得到它,卻無法捕捉它,揭開它,我只能回顧它。或許我所有的東摸西摸,都是為了走進未知的風中而做的間接準備。

當每個學員帶著自己的風進入教室的那一刻,工作坊就開始了。防備的眼神,突然湧出的淚水,無法抑扼的大笑以及深沉無底的靜默,這些究竟從何而來,我完全不知道。但與這些未知共處一室,在亂流中讓新的經驗發生,就是我的工作。

我的開工儀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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