騷夏/這有什麼好說的
曾有一個寫作經驗,是老師讀完我的作品後在課堂上回應我:「你的內容都是寫一些平庸的人耶,這有什麼好說的,我看題目就叫『庸人』好了……」
我寫的內容其實是我的家人、我的家族遷徙的故事。的確我們就是尋常百姓家,就是中產階級普通人的故事。二十幾歲的我文筆肯定欠磨練,也欠缺完整的作品意識,平庸的文筆寫普通的故事被老師揶揄幾句也是剛剛好而已。
只是那時,我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題目要被改成「庸人」;理智上無意衝撞老師的專業權威,但情感反應在行動上,我抗拒這樣的修改,寧可換個題目重寫,或是放棄不要寫。
這件事情讓我帶著好多年的傷,讓我儘量不碰散文這個文類,才華是一翻兩瞪眼的事,大不了就是沒有。這個世界上職業很多,寫幾個字然後讓自己的家人連坐被外人指手畫腳,我可以不要選擇作家這個行業。
二十多年前的學院課堂噩夢,是自己「小題大作」了嗎?我常常這樣詰問自己,文學理論那麼多論述,作者不一定等於文本,為何要如此入戲,如此和傷口糾纏,自己跟自己過不去?
但心裡一直掛著這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,後來因緣際會走上文字工作這條路,身為作者的時候,在處理人物故事時,態度會比較謹小慎微。作者像是鏡頭錄影的人,要從哪個角度「觀看」?「揭露」的比例到多少?我常常陷入苦惱。
而身為編輯的時候,收到再怎麼混亂的稿子,我知道亂發脾氣是沒有用的,只能耐心陪伴,一起討論找出亂掉的線頭。
或是年紀更大一點,當自己開始帶一些寫作課程,或是變成文學獎的評審,我的角色成為「師者」,面對別人捧上自己的故事來請教,我常常會想起當時教室裡的我。
或許人家寫下這些文字時,靠此暫時逃離現實,靠此得到專注自己的高光時刻;或許人家好不容易在工作和家事兩頭燒、小孩子好不容易睡著前才寫下這些字……面對別人作品時,我希望自己的回應可以帶著覺知,不用玩笑或那麼多情緒。
那麼我的傷好了嗎?關於那些「這有什麼好說的」的普通人生普通故事,那些純粹到文字和自己的事,反而是我現在最喜歡寫的題材,而且寫下來的時候,常覺得被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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