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太太/姊妹淘
被霸凌曾使我沒有歸屬感
國小時我是個快樂的黃毛丫頭,但上了國中女生間出現的各個小圈圈讓我相當不適應,之後有了被霸凌的經歷。自此,人際關係成了我的弱項,直到升上大學。
也許是上了大學人都成熟了,班上雖然有些小團體,但大多因為有些是中南部上來求學的、有些是愛打籃球的……各種原因彼此較為親近,團體間並不互相排斥或對立,遇到系上的事大家總是很團結,我終於在此擁有了一群真心相待的姊妹淘。「真心」對我來說很重要,國高中即便加入某個小圈圈,但只要其中一名成員不在,其他人就會說那人的壞話,可我們不是朋友嗎?那我不在時其他人又說了我什麼?所以我便懼怕與人交際,不再歸屬於哪個圈圈。
大學時我們這群姊妹總是有福同享、有難同當。六人彼此以姓名中第二個字作為暱稱,譬如我名字中第二個字是「伊」,她們就稱呼我為「伊太太」;另一位成員名字中第二個字是「頌」,她便是「頌太太」。而這位「頌太太」一開學就是系上的焦點人物,她個子高,眉眼靈動,長髮過肩且聰慧溫順,明顯就是個鶴立雞群的存在。即便她已名花有主,同班同學與學長仍躍躍欲試,追求者絡繹不絕。常有人主動說要送她上下學,因為我們就讀文化大學,上下山只能搭公車確實不便,但要接送頌太太就必得連我們幾個一起,所以副座是頌太太,後座就塞了其他三四個女生。
頌太太之外,其他姊妹也另有追求者,放學後常有男生想陪我們走一段路到公車站,期間若要請心儀的女生吃點心、喝飲料,一次就得買六份。我的姊妹們都好罩得住,我便在其中混吃混喝、搭搭便車。但這都不是最最重要的,讓我特別珍惜這段友情的,是我們總彼此關心,從不私下說誰的小話,好幾次我分手都抱著她們大哭。
大學時若遇到八點有課,早早就要在台北車站北一門等260公車,隊伍排得很長,好不容易上了車又遇到一群老太太一同上山泡溫泉。她們其中只要有一人上了車就在其他座位放雨傘、水壺、帽子等雜物,幫友人占位子。這可苦了學生,我們雖然年輕能一路站上山,但少說也要一個多小時。我心裡常犯嘀咕:「大姊,您就不能晚半小時出門,非得擠在我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嗎?」但看著她們,我也會想,要是我們這群姊妹老了也這樣相約泡湯、走步道,彼此作伴,該有多好。
我們一起經歷過許多快樂的事。寒暑假,想追我姊妹的男生會租台廂型車帶我們去中南部玩,夜晚躺在墾丁的草地上看著滿天星斗。有一年我們在台北市政府跨完年,車子開到宜蘭能遠眺龜山島處,一路聊天等日出。等到出了社會,職場上遇到挫折也彼此支持鼓勵,陸續結婚生子後又多了媽媽經可聊,頌太太尤其陪我走過許多低潮期--後來才知是父親看我難過他又幫不上忙,私下打電話聯絡她,請她特別關心我。但,這份友誼最終卻是我親手畫下句點的。
我思念那個回不去的從前
大約六年前,我在職場上遇到困境,覺得實在委屈,沉不住氣直接與主管開嗆!禍不單行,公婆此時插手我對孩子的教育安排,兩邊發生激烈爭執。這些使得原本就有憂鬱症的我病情更為嚴重,一些不願娘家擔心的事全仰賴頌太太與姊妹們陪我承擔。可老天爺不肯放過我,半年後父親罹患肝癌,一發現就已是末期。一家人尋遍名醫,此時有醫療背景的妹妹總是在診間勤作筆記,了解各個醫生建議的治療方法,我卻只能焦急地旁聽幫不上忙。無能的我任由憂鬱症侵蝕身心,頌太太一直費盡心力支撐我,給我很多意見、要我堅強,此時父親正需要我。然而,我聽不進去更做不到,沉淪至酗酒麻痺自己,她的好言相勸於我漸漸變成爭執。我已經崩潰了,不想再聽那些過分理智又正確的鬼話!她能不能陪在我身邊任我哭、任我鬧就好!
那陣子我情緒異常敏感,有天接到父親傳來的Line寫著:「我的好女兒,聽說妳最近喝很多酒又抽菸,妳這是成心不讓我好好養病嗎?」不到半分鐘我就反應過來,這必定是頌太太告訴父親的!情緒頓時失控,打給她罵了一堆難聽的髒話,然後在所有的App上將她封鎖,並在FB公開咒罵她,放話絕交,死生不復相見!我氣極了她將我的狼狽說與父親聽,讓病重的父親擔心我。事後才得知,是父親先察覺到我不對勁私下詢問她的,但即便如此我也無法接受她實話實說。事發不到一周,我便被強制住院,原因是我發了「躁症」,肢體上推打丈夫。原本只是憂鬱症的我被診斷為「雙向情緒障礙症」,被關進萬芳醫院精神科病房不得外出,那年父親節是病重的爸爸來醫院探望我……
我認為沒人理解自己,不僅與頌太太絕交,還退出了姊妹群組。在我最孤單無助,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,我失去了朋友,而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。後來明白,是躁症造成心智失序,才會言行激烈地毀掉多年友誼,可一切已無法挽回。這些年,我也習慣了一個人。父親過世後約一年,我逐漸走出傷痛,常常夢到與姊妹們一起聊天或出遊,但即便在夢裡,我也清楚這一定是夢,六人之間再無可能如此了……
後來我看了些心理學、阿德勒的書,書中鼓勵讀者:「事情往往沒有你想像中的糟,走出第一步的決定權在你。」於是我鼓起勇氣,重新對頌太太發出FB的交友邀請,也透過其他姊妹打探她的意願。三天後,她請朋友轉告我,這些年看到一些我設公開的消息,看起來一切都好,她也都好,彼此的距離就維持這樣吧。
於我「曾經的」姊妹淘而言,我只是她們大學時期的一個朋友,正常人都會有國高中求學階段、出社會後的朋友。可於我而言,她們是我唯一真心彼此同喜同泣過的一群好姊妹,失了她們我便再無朋友。
健康因素,我無法重回職場,常獨自旅遊。旁人看來或許自由自在,可每到一處,我總會看到結伴出遊的銀髮族,想起當年的願望,那個回不去的從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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