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珍麗/這裡不是健身房
滿腦子閃著清宮劇裡的酷刑畫面
我沒去過健身房,但走進醫院復健科,眼前各式各樣的巨型器材讓我以為走錯地方。
陪伴父母那些年,母親常需去中醫復健,診所裡只有熱敷、電療設施。在那個當下,從沒想過將來自己也會需要。
這次復健之路讓我大開眼界,那些雙槓、走步機等器材把整個空間打造成健身場所的模樣。可是上面的使用者,卻都是慢動作。他們表情大多悶悶的,臉上彷彿寫著「不要理我」,但旁邊的指導老師始終耐心陪伴,哪怕只是一個抬腿的順序,或是起身的動作。我曾聽見老師說:「奶奶,妳只要站好,不要晃就可以囉。」老太太身形圓滾滾的,感覺那於她真是個艱難的動作呀。
有位老先生腳掌被固定在腳踏車踏板上,他耷拉著臉、雙眼無神,老師在旁邊鼓勵:「爺爺,再用力一點,加油喔。」「爺爺,眼睛張開,做完再回去睡喔。」老人看上去應該已經進入午睡模式了。
相較那一處,我所待的區域裡的人,算是好命囉。
除了腰部牽引機是一張平台,其他都是椅子上的設施,使用的人也大多活蹦亂跳,會彼此打招呼,聽內容就知道是在這裡結的緣。那天,看到平頭男對著走進來的長髮女問:「怎麼星期一沒看到妳?」「太冷又下雨,偷懶啦。」「喔,不是不舒服就好。」長髮女笑得燦爛。
第一次躺上平台,髖骨部位和肋骨處被捆上束帶,接下來的十五分鐘,平台上的兩塊板面會分開,身體就被迫拉長伸展,讓我滿腦子閃著清宮劇裡的酷刑畫面。
旁邊的頸部牽引器,第一眼看到時有些好奇。正好有人在使用,一個活脫脫的人下巴由前後兩方被托住,目的就是拉脖子治療頸椎病兆。有的依舊滑著手機,似乎有大事業不能被耽誤。也有人拿著手機自拍,左臉拍完換右臉,最後不忘正面補一個鏡頭。我發現每個鏡頭她都是笑瞇瞇的,她的笑臉也傳染到我臉上。
每次復健我都渴望看到那位老太太
有位矮胖老太太,滿頭白髮穿了件黑底大花圖案的毛衣,我母親生前也有件相同的。她拄著傘緩步走進來,我的心揪了一下,怎麼那麼像我媽媽呀?心裡便掀起波濤,立刻又想怎麼沒人陪伴呢?一位中年婦女衝進來:「老媽啊,妳那麼急幹嘛?」好想跟她說:「妳真好命,還有媽媽。」我忍住,改對著她點頭微笑。也想對老太太說:「您真好命,還有女兒陪。」放眼那些幫忙推輪椅的陪伴者,大多都是看護。
此後,每次復健我都渴望看到老太太,老太太好像知道我的心思,幾乎皆是穿那間黑底大花毛衣。我也期待看見她女兒,感覺好像看到從前的自己。希望她母親快點好起來,又希望每次來都能看到她們。
新曆年元旦,不少患者拿禮物送給復健老師。牆上櫃門一打開,裡面零食餅乾多得像賣場貨架。聽說全是這些叔叔阿姨們送的。我當然不能輸人呀,做了減脂減糖的鮮奶芝麻戚風蛋糕,兩位老師說是買不到的好味道。
復健完等搭電梯,那位踩腳踏車的老先生坐著輪椅,一旁的老師稱讚:「爺爺,你今天好棒喔,這樣很快會好起來,要加油喔。」老先生臉上閃著光亮,嘴角顫顫地笑著。
看身後亮晃晃的大空間,又以為看到了健身房。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