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秋停/我站在監考台上

聯合報 文/方秋停
我站在監考台上。圖/abwu

萬象青春,另類視角

踩著預備鐘聲匆匆進入監考班級,熟練發下試題本及答案卡,看各排順暢傳遞卷本,如條效率精良的生產線,憑藉經驗嚴格執行監考任務,展現專業的形象與技能,讓人心生小小的成就感。

發病後未曾離開工作崗位,職場壓力可能是病因,亦讓生活持有重心,日子便這麼一天天過下來,工作具有療癒功能,我可為證。身心一體,存活意義與身體狀況相依撐起生命內涵,人生便是繼續活著,於俯仰坐臥中感受悲喜與充實。逾二十多年的職涯,於摸索中累積經驗,中途因頑疾纏身,致使現實考驗又多一層!病有輕重,症狀外顯或輕微,狼瘡病友礙於病情於職場常遭挫折,我幸運保有原來工作,未覆沒於命運之河。

站在教學第一線,往昔成長經驗加上時代趨勢,身為人師既須肅立威嚴又應親和友善,於變動潮浪中引領學生找對方向,確定自我價值。人師難為,卻可圓融生命關照,將人生看得更清楚。

台下學生振筆疾書或陷苦思,站在台上享有絕佳視野。我喜歡監考,眼前如鏡面映出曾有成長。風吹來,掀動黏貼布告欄上的訊息--榮譽榜、升學資訊、活動剪影……正午陽光灑落教室頂樓,兩側光線如水流,時而靜止時而潑濺走廊,光影輕緩移行,天空是無雲的灰藍色。

分針與秒針聯合以慢動作切割時間,那頑皮女孩此時坐在後排,無法接連行動電源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,瞧她目光呆滯雙睫無力,考試對她而言無疑是刑罰,冷峻鞭笞她平日的率性。另位女孩前額髮捲才剛拆除,具彈性的髮絲彎繞襯顯她自認的美好。一旁男學生的瀏海如牛角般對應出個性、有的自後頸上推露出拘謹的天青色、有的從裡向外染成灰白或者奼紫嫣紅……另一頭那女生將臉側趴桌上,考卷裡顯然沒有她的興趣與專長;另個男學生一直抬頭看我,讓人不得不注意他……時間繼續,一份考卷,一階段的學習狀況正受檢驗。

監考場域屬於特殊時空,平日洋滿人聲的教室此刻安靜,一個個躁動靈魂被制約,眼耳口鼻盡被拘留於桌前。

台下一個蘿蔔一個坑,一個已然或將熟的果實含融著甜與澀。年少的心擁有遠大夢想而能掌握的現實卻極有限,光鮮的外表或許藏著傷痛,無法阻擋父母離異、未能抗議大人世界,只得將直髮弄彎、捲髮燙直,於此般生活細節展現自主。

叛逆與痛苦,各有出路

考場氛圍傳達各種情緒,輕快沉重任人解讀。一邊陽光曝曬,另邊風聲於窗外呼號,我站在台上,目光逡巡各角落,牧羊人角色時而轉換成獵人。已可交卷卻無人動作,心思相互觀望拉扯,人人藏身於自築的碉堡裡面。

監考設計術科常有另種趣味,學生個個嚴肅認真,素描筆以專業角度斜畫過紙面,陰影濃淡各有巧妙。藝術家男孩如魚得水,運筆收放自如,時以指腹熟稔調整墨色,迅速繪出胸中理念;靈氣女孩輕緩移動纖纖手指,筆下蓮花喜樂綻開。教室裡洋滿積極氛圍,每雙手、每對眸子全神貫注於畫紙。

英數理化商概色彩與製圖……各種科目從早上排至下午,考試時間漫長,教室裡呈現令人窒息的寧靜。早春暖陽驅逐寒冷氣息,答案卷裡的空格逐漸被填滿,試場裡只剩幾支筆持續耕耘,花朵微綻或仍緊閉著,周圍只剩去來的風。過了許久,總算有人鼓起勇氣站起來,走廊逐漸擠滿交卷學生,考場內只剩零星的苦行僧。走廊外光影依然,成長巨輪又向前航。

學生如潮浪波波起湧將歲月往前推,教室、講台,粉筆黑板演變成投影布幕……每位學生都是一則生命故事,年輕的他們人生經歷可能比我更精采,亦給予我諸多啟示。講台成了觀景台,我站在台上居高臨下,目光於數十人當中流轉,不必扯開喉嚨、賣力講解,嚴加戒備之餘意識竟也得到一些喘息空間。

為師則強,此刻的我緊抓微顫之手,以意志力克服暈眩,於學生座位間遊走,久站換坐,坐後再站,肢體因此得以伸展,緊繃的關節於是鬆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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