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麗賢/牛車印象
春節期間回農村老家找尋伴我成長的牛車,杳無蹤影,心頭黯然。
晨風吹拂中坐上牛車
孩提時,在農耕機具和貨車出現前,為了犁田耕種,牛車與水牛是農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好夥伴,也是婚禮中的幫手--「嫁妝一牛車」是小說電影的情節,亦為我成長中真實的畫面。印象中,每天東方剛現魚肚白,農村的風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,夾帶著些許潮濕的草叢氣息和泥土滋味,二叔即已準備好牛先生阿旺的豐盛早餐。晨風吹拂,我捧著課本,一邊琅琅背誦課文,一邊望著阿旺進食。
等到阿旺用完餐,二叔便牽著牠邁出牛寮,招呼我坐上牛車,阿旺一天的工作於焉開始。
不用懷疑,偷懶的我,在小學一年級曾搭二叔的牛車上學,地點是一間廟宇裡的教室,教室旁是供信徒祭拜神明的地方,隸屬學校的分部,專供村莊低年級學生就近上課,等到中年級再到校本部就學。搭牛車上學的途中,不時會遇到附近同學招手搭便車,大夥在牛車上閒話家常,聊至趣味橫生時,二叔和我們經常笑得前俯後仰,合不攏嘴。
不過,懶得走路上學的我終究踢到鐵板。有一回,二叔先送稻米到廟裡附近的碾米廠,我一如往常與同學在緩慢的牛車上談笑,一路溫煦陽光照耀,渾然不覺時間已不早。到了廟宇,隱約地傳來陣陣「坐火車,過山洞,山洞長又長,妹妹數著數著睡著了」的誦讀聲,內心大喊不妙、遲到了!老師罰我們跪在潑辣的陽光下,頓時憬悟不該懶到搭牛車上學啊!
與二叔、阿旺迎豐收
不用上學的假日,有時坐牛車隨著二叔到田裡耕作。我坐在樹蔭下,觀察二叔與牛先生的互動。上工前,二叔牽著阿旺到小溪旁,提水擦拭牠全身,再用黏稠的泥土粥抹在阿旺身上,緩緩牽至白花花的陽光下犁田。有時,我也慵懶地躺在無牛的車上,極目望去阡陌縱橫的田地,觀察作穡人工作的神態;或者凝視廣袤無垠的天空,讓思緒在朗朗晴日下恣意翱翔;有時則閉目養神,享受悠閒自得的時光。直到日正當中,汗流浹背的二叔牽著任勞任怨的阿旺回到綠蔭下,我遞上一杯涼飲和一條毛巾給二叔,再將準備好的幾桶溪水小心翼翼地淋在阿旺身上,為牠消除熱氣後,才一塊緩緩地返家。
牛和牛車在農村豐收季特別忙碌,二叔和阿旺早出晚歸,在田裡和稻埕間來回穿梭好幾趟,而我放學後也喜歡像跟屁蟲隨著二叔奔波,迎接一季的豐收。
淡季時,牛車則成為童年玩伴模仿布袋戲演出的道具,牛寮則是捉迷藏的隱蔽處。二叔的牛寮面積大,整理乾淨,除了放置牛車外,也儲存牛的糧食。不用上學時,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暴雨颱風,即使下著淅瀝的雨,幾個玩伴仍會相約坐在牛寮裡的牛車上暢所欲言,聊新敘舊,而一旁的阿旺似乎也通曉人意,或哞哞地發聲,或示意要些糧草咀嚼反芻,聊表不用下田的小確幸。
我考上雄中後,哥嫂感悟務農的母親體能漸弱,不能長期在烈陽下彎腰佝僂,也考量哥嫂上班和我上學的交通問題,毅然決然搬離農村老家,以多年積蓄購置交通較便利的寓所。之後,我仍想念阿旺與牛車,儘管遠離日出而耕的歲月,卻無法忘懷坐牛車上學,看著二叔牽著阿旺走過田埂的畫面。
過年回到農村,站在羊腸小徑,看著眼前稀有的綠意秧苗,新科技的播種機和機具早已取代牛犁的蹤影,不復見戴著斗笠的作穡人牽著牛吃草的景幕。在白雲舒卷的晴日,我深深地感悟那些早已成為科技時代的絕響,而二叔與牛車的身影鑲嵌在夕陽滿天的印象畫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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