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a Jung Li/即使不是獨一無二,也終有嚮往的遠方

聯合報 Chia Jung Li
《九號天鵝》。©六牧 Greamo 2024

關於基因與自由意志的探問

在普遍過勞的上班族之間,時常流傳的一個梗是:「要是有另一個我,就讓他代替我去上班。」甚至衍生多重分工:一個追劇、一個玩遊戲、一個專心創作……先不論這樣吃穿開銷必然也翻倍的問題,大家似乎理所當然地設定所有的自己,共用同一套記憶與喜好模版,或者像佛地魔的分靈體一樣,是無數「我」的備分,可以輪流上班,做出的決策也不會讓明天的自己傻眼。

今年剛出版的漫畫《九號天鵝》用詩意的文字和極具震撼力的分鏡,延續了人類對基因和自由意志的探問。在故事中,科學家研究出一道公式:被複製的生命有34.9%的機率,會做出和「上一輩子」同樣的選擇。主角奇歐是第一個被成功複製、順利成長的人類,出生起就被安排好執行政府的升空任務,因為他的基因提供者,是在一次飛行中墜毀身亡的優秀太空人奧斯。

為了讓奇歐成長得更接近「本尊」,他的生長環境被模擬得接近奧斯,身邊只有一台外型圓滾滾的保母機器人照顧,在無數訓練中度過寂寞的童年與少年時期,唯一的朋友是城裡時常在河邊觀察天鵝飛行的老人。奇歐將所有情感需求投注在機器人安德與老人西傑羅身上,然而連這僅有的兩個依靠,也是奧斯留下的故人。各種複雜目光注視奇歐的時刻,也凝視著他生前似乎注定踏上的、充滿火焰與餘燼的星塵之路。奇歐在不知道自己是複製人時就愛上了飛行,知道自己出生的理由後,愈是抗拒成為奧斯,他的成長軌跡與情感依歸,似乎就愈是指向無數34.9%的選擇,就連承認喜歡奧斯最擅長的飛行,都感覺自己是虛假的。

《九號天鵝》的題名,來自奇歐在河邊與西傑羅一起觀測的天鵝群。這群天鵝並非自然繁殖,而是一代代被複製觀測。其中編號九號的天鵝,無論被複製多少次,仍是飛得最遠最快的;相較於奇歐對才能和夢想的源頭是否足夠「真實」的苦惱,天鵝似乎僅是憑藉著本能展翅飛翔。

《九號天鵝》。©六牧 Greamo 2024

什麼能被稱作「獨一無二」

整部漫畫除了幼年的複製人奇歐,不曾出現其他孩童或少年少女,只有奇歐身邊的研究人員,以及一大群趕來見證火箭升空的老人觀眾,讀者很少見到幾個真實生活著的普通人類,也間接使這個世界顯得空曠冷寂,似乎終日回響著機器人滾動輪子前進時發出的骨碌聲。填補這些人類不在場空缺的,便是像保母機安德一樣的AI機器人,它們有智慧和自主意識,廣泛地被用在照護陪伴上,造型卻不像遊戲或電影中常見栩栩如生的仿生人,而像是長著管狀手腳的吸塵器等家電般渾圓樸實,定位上明顯是人類的工具而非欲取而代之。

即便這個蒼茫遲暮的世界滿是量產機器人,奇歐仍像小王子對他的玫瑰另眼相看一樣,認定安德這一台型號老舊的機體,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時光裡,產生的記憶、做出的選擇,甚至是情感經驗,皆是兩人之間獨一無二的。

然而,以安德來說,它的思考模式甚至是對奇歐的照顧,都是機體核心設定好的程式,與其他機器人並沒有什麼不同。那麼,同樣的模組與類似的數據,在「這一次」的運行中,產生的無數選擇以及經驗,是否能夠算是獨一無二、無法被複製的?如果是的話,奇歐根據自己的本能愛上的對象與夢想,是否也可以獨屬於他自己,而不需歸屬於遙遠已逝的某個影子?

即便影視文學動漫作品已經帶我們預習了無數複製人的人生,直至今年,我們依然沒有迎來能複製人類的世界,但貧瘠的生命日常中,也始終與基因和惘惘的宿命感進行著大大小小的對抗。努力與理想成就不成比例時,歸咎於先天基因不夠完美、賦予的才華不足;發現自己開始重複父母的言行時,往往悚然而驚,感到無處可逃;若愛上不應該的人、不會得到回報的事物,便認為那或許是宿命。

那些在漫長工時的夾縫間,上班族們關於自我能否擁有備分的尬聊,最後都會抵達同一個結局:「但是無論有幾個我,一定全部都不想上班。」在個體的來向與去處注定平庸、選擇與喜好似乎被壓縮為一組組數據的苦悶資本主義世界裡,複製前人基因誕生的奇歐所繼承、排斥、擁抱又渴望的,僅僅是飛向遠方,那我們看著的奇歐,或許就像是奇歐眼中憑本能飛行的天鵝一樣,顯得無比自由且純粹了。

Chia Jung Li

出版業打滾多年,目前在內容產業載浮載沉,浸泡在小說和漫畫長大的I人,現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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