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麗賢／臨界心情

四年前畢業的導師班學生，即將於六月大學畢業，她們約好時間穿校服回母校敘舊聊新，回顧高中的生活點滴、在校園拍攝學士帽畢業照，並和我分享近況。

「回到高中校園，最想到熱食部吃一碗番茄豬肉鍋燒麵，那是高中生活最療癒的一刻。踱步慢行在校園，總有股吸力引領我到熱食部。」原本絮絮叨叨介紹生命科學系的芷妤，忽岔入味蕾話題，迫不及待要品嘗熱騰騰的鍋燒麵。

「看到學妹覺得好年輕稚嫩，我高一好像也長這樣，懵懂青澀，怎麼一下就要大學畢業了？」向來俏皮的化學系采翊有感而發。

「是啊，高中三年很短，大學既忙碌又充實，苦惱的是面臨抉擇。」讀物理學系的晏玟修習中學教育學程，畢業後要回母校實習，之後就讀物理研究所。「讀完研究所，不知道參加教師甄試還是找科技公司上班？有點茫然。」

「老師，我預定八月出國，到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念電機研究所，可能往人工智慧研究，也會涉獵量子電腦。」喜愛數學和物理科的冠妤，四年前特殊選才進入頂大電機學系，始終如一，要走尖端科技的路。

望著四個穿著校服的學生，聽她們爆料高中八卦，娓娓道來大學酸甜苦澀的滋味，穿插略顯茫然卻又篤定的夢想。年逾知天命的我，又回到多年前的大學校園，驀然驚見大四畢業前的自己，而諸多的情節恍若昨日。

一句話觸及我的隱痛

「即將在學生的臉龐，尋找我往日的面容。」是室友趙君在畢業紀念冊寫下的感言；酷暑一過，他就要站在講台前。

那我呢？究竟要在畢業感言卡的欄位寫些什麼？此事困擾我數個漫漫長夜。感喟？惆悵？茫然？願景？抑或成長的苦澀與甜美？筆尖在空白紙張上摩挲，始終練就不得滿意的隻字片語。

室友說：「就空白吧！」驚語方出，我愣了一下。空白？我怎忍心空白？漫不經心的一句話，觸及我的隱痛。

高中畢業那年，大學放榜，度過近三星期的閒適生活後，依據通知在高雄火車站集合，搭一列團體專車前進台中烏日，體驗電影《成功嶺上》的生活。火車上的同學無論是否熟識，彼此閒聊，我從言談中稍稍撫平面對未來六星期的不安。

體驗過成功嶺生活，結訓幾天後，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，從高雄車站搭夜車負笈北上，一副怯生生而傻不愣登的模樣，駐足陌生的台北火車站，兩眼睜睜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車陣，既期待又無助，開始大學新鮮人的生活。

靦腆中帶點憂鬱的容顏是直屬學姊對我的最初印象。幸好新鮮人生活在呵護之中，有學長學姊噓寒問暖的關懷，叮嚀囑咐課業難纏和擋修等，逐漸融入大學生活。至於社團、運動和感情學分，留予他年說夢痕。

我經歷過那雜陳五味

大三課程結束，暑假方過，秋天尾隨夏季躡足而至，在校園一隅與一群理著平頭、青澀臉顏的新鮮人擦身而過，亮麗的陽光映照在他們青春的臉龐，好奇地端詳五花八門的社團海報，而白花花的陽光溫煦地照耀這片土地，風像一群女孩半掩著臉龐吃吃地笑，揚起幾綹披肩長髮。

大四，坦白說，心境有點老。除了修習中學課程教材教法和教學實習學分外，選修的物理學深奧難懂，花費不少心力，加上準備預備軍官甄選考試，圖書館幾乎是另一個家。越過清明、端午，方帽一戴，升學、服役或就業、出國，面對抉擇，有時篤定，有時茫然。我經歷過，體會過雜陳五味。

校園生活年年歲歲花相似，歲歲年年人不同。季節交替，春花、夏蟬、秋風、冬雨，歲月在不知不覺中遞嬗，在有意無意間更迭。捫心叩問，在月相更替之際，讀書境界是否已從隙中窺月進化庭中望月，而臻於台上玩月？

與回高中娘家的大四學生對話，觸動我多年前的臨界心境，儘管經歷而立時期「望盡天涯路」的茫然，四十仍有惑卻堅持「衣帶漸寬終不悔」的熱忱，迄今知天命「回頭驀見燈火闌珊」的體悟，老驥伏櫪還能志在千里嗎？

孩子們大學畢業前的茫然、篤定與抉擇的臨界心情，我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