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珍麗/蛋殼歸來

聯合報 文/畢珍麗
蛋殼歸來。圖/abwu

今日竟得睡在蛋殼裡

真想不到,我也有被送進蛋殼的時候。

以往只在醫療相關頁面看過那玩意兒,因撞傷後腰痛日益加劇,腿腳發麻也跟來湊熱鬧,早上起床得挑戰身體平衡功能,穿襪子則是考驗肢體軟Q程度,已經到了不敢再當鴕鳥的狀態。

乖乖掛好骨科,醫生看了X光片,沒有問我準備好了沒,就說:「脊椎滑脫。」我聽過滑倒、脫掉,沒聽過滑脫前面還加上我的龍骨。真有點恐慌耶,趕緊嚥一下口水:「您是說我嗎?」醫生斜睨我一眼:「是老化。」我差點被口水嗆到。不是說人生七十才開始嗎?我才六十八,還沒到起步的時候,怎麼就老化了呢?

用哀求音調:「我是撞到後才開始慢慢痛的呀。」醫生拿筆指著X光片:「三、四、五節滑脫,不要拿重物、不要抱孫子囉。現在狀況怎麼樣?」看來我只好按照他的提問回答:「早上醒的時候腰椎以下痠痛,起床困難。腿偶爾會麻,最近腳掌也開始麻了。」他比我冷靜:「怕壓到神經要開刀,先做個核磁共振。」我的聲音應該有點顫抖:「蛤?開刀?」

於是躺上了那個像蛋殼的檯子,給了耳塞,身體被固定,膝蓋下墊了東西。護理師說:「半個小時都不能動喔,動了就要重做,時間會更久。好了,可以開始睡覺。」心裡一堆問話,卻只選了兩個字:「謝謝。」

我原本就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,除了自己的床很難在他處睡得安穩,遑論是這個單薄的硬墊子。一切都沒得說啦,儘量乖乖待半小時吧。

送進蛋殼後,滴滴嘟嘟的聲響開始伴奏。節奏由慢而快,密集的時候好像是敲著我的腦袋說:「妳看看妳喔。」張開眼睛瞄這宛如洞穴的儀器,它正努力搜尋著脊椎的證據。

我向菩薩拜託又拜託

我得承認,自己太愛幹活,能自己動手的鮮少推給旁人。可以雙肩背起十幾二十斤食材,走一刻鐘去搭公車給父親送菜,也能提重物上樓梯。明明就是拿重大傷病卡的人,卻活成超人的姿態。我多麼愛那樣的自己啊。

頭一次感受三十分鐘不能動的漫長滋味,腿開始發麻,背部啟動僵硬模式。心裡想著萬一結果醫生說要開刀,我該怎麼辦?我可不能躺床上讓家人辛苦搬弄我呀。趕緊求菩薩保佑,如果能不開刀一定乖乖復健,我向菩薩拜託又拜託。

終於滴嘟聲停止,遠方傳來盼望的聲音:「好囉。」真佩服自己在蛋殼裡能老老實實待那麼久。門打開,老公要進來扶我,被攔下:「不行進來,有輻射。」我只好像個老太太(本來就是呀),慢慢挪一下屁股、移一下背部,才能側身把腿移開墊子起身。

門診間裡,醫生盯著螢幕看報告,時間是卡到還是凝結?他不說話,也沒啥表情。我還是勇敢幽默一點:「醫生,我怎麼感覺像在等宣判呀?」他沒笑,我猜是不想被打擾,我有種迷路又看不懂地圖的感覺。

終於他說:「神經還好沒有壓得很嚴重。先復健看看。」我應該是怕他反悔:「好喔好喔,今天就開始嗎?」誰教我在蛋殼裡跟菩薩拜託過了。

半小時後,坐上了熱敷的椅子還躺上拉腰的檯子,最後再坐電療椅。對於急性子的我來說,得一周來玩三次,想到心裡就發毛怎麼讓自己走到這一步。

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「滴滴嘟嘟……」我跟自己說,應該高興才對,在蛋殼裡想啥都忘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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