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腎醫師/當醫師變成家屬時

聯合報 文/好腎醫師
當醫師變成家屬時。圖/TANK

醫師的工作是診治患者,站在專業的角度,秉持理性與客觀。若有一天醫師成為家屬的身分,心境又會如何轉折呢?

退下醫師身分的我,成為一名病患家屬

上個月,家母因為跌倒導致右側大腿疼痛,稍微移動就痛苦難耐;「骨折」這個鑑別診斷,馬上出現在我的腦中。五年前,她也因跌倒造成左側股骨骨折,症狀與現在一模一樣,所幸當時開刀順利,後續復元良好。然而,當年的她身體還算硬朗,如今又過了五年,開刀和麻醉風險比之前更高,術後的復健也更為辛苦。看著她頻頻喊痛,無法正常走路,甚至影響到食慾,幾乎沒有生活品質,我非常掙扎,假使單純給藥物止痛,日後也仍需面對終日躺床所產生的後遺症。這些矛盾念頭盤據內心數分鐘,最後還是理性地載她去急診室。在急診醫師告知X光顯示右側髖骨骨折時,儘管不願承認,也只能馬上調整心態,接受並思考如何解決問題。

候床時,患者來往穿梭,熟悉的畫面使我彷彿回到過去支援急診的時空:有發高燒的、意識昏迷疑似中風的、急性腹痛疑似闌尾炎的、跌倒骨折或車禍外傷流血的,甚至有燒燙傷或槍傷的,病況百態,環伺周圍。

過去,我披著白袍,面對人山人海的患者,不斷要求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正確的判斷並給予治療。但此刻我是一名家屬,坐在母親的病床邊,什麼事也無法做,心境頓時變得截然不同。

由於家母剛進急診室有輕微發燒,依程序必須做感染源的檢查,先快篩排除流感及新冠病毒,再考慮是否有泌尿道感染的可能。家母因骨折不便如廁,尿布也無法取得適量的尿液檢體,醫師便提議幫她放置導尿管。我一聽,立刻聯想到尿管會引發的各式併發症,不由得擔心起來。幸好,在放置尿管並順利檢測尿液後,排除了感染的可能,投予病患退燒藥。而這來來回回,竟已過了三個小時。退下醫師身分,我成為一名病患家屬,深刻體會等待的煎熬。

高齡的母親搞得護理人員人仰馬翻

在這個曾經工作了十四年的醫院,病房與護理站的環境對我而言仍舊熟悉,當年我曾帶領團隊與每一床患者解釋病情,此刻卻是坐在陪客床聆聽護理人員詳細說明住院須知。看著病床上母親焦慮與徬徨的眼神,雙手一直企圖拔除點滴或是尿管,除了規勸之外,腦中也浮現不安的預感。

果然母親因年紀大加上對環境不熟悉,產生急性譫妄,半夜不睡覺,不斷地扯掉點滴、拔除尿管,連剛開完刀覆蓋傷口的紗布也全部撕除,甚至整夜大吼大叫,搞得大夜班護理人員人仰馬翻。面對高齡的她,居然出動了三位年輕護理師,才將其約束並把病床移至治療室,讓整個事件得以落幕。

隔天早上,我看到雙手被戴上網球手套的母親,仍試圖用腳拔除尿管,最後連雙腳也不得不適當約束。她用乞求的語氣拜託我鬆綁,可縱使萬分不捨,若今天我是值班醫師,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。這個醫囑很合理,只是身分的不同卻教我哭笑不得,感性與理性果然仍有差距。

期間我也一再向辛苦的護理人員賠不是,造成大家負擔,實在很抱歉。還好,後續住院不再有波折,技術高超的骨科學長使家母復元良好,於主治醫師的同意下辦理出院。當然,出院後的復健又是另一項挑戰,但至少她回到熟悉的環境休息,急性譫妄逐漸改善。

醫師必須秉持專業的態度,在醫療上做出正確的抉擇,難免給人冷漠的感覺。當轉換成病患家屬時,專業仍在,但多了一些主觀的干擾;穿上醫師服或脫下白袍,或許唯一不變的,是一顆溫柔的心。我期許自己往後的行醫,儘量更體貼每一位病患與家屬焦急的心。

人生腎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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