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珍麗/那夜炮聲隆隆

聯合報 文/畢珍麗

年三十晚上,木板門剛安上關好,忽然一陣急切的敲擊聲,碰碰碰,彷彿著火似的。爸爸只好又卸下門板,因為敲門板的可是張大頭,爸爸的大客戶。

那時家裡開小店,賣糖果餅乾小孩的零嘴,有個刷白漆的木頭架子放滿漫畫書,還有些小賭性質的紙牌抽抽樂、戳戳樂。過年時會增添炮竹,那種類可多了。

張大頭是他自己跟爸爸說這樣叫他的,張大頭也每次都用「老闆書書」喊爸爸。他的零用錢到底有多少,爸爸應該能猜出個八成來,因為他豪爽地玩抽抽樂,一心只想抽中大獎,口袋裡掏出的永遠都是紙鈔,這些都看得出他起碼是個富家小少爺。

那年張大頭應該是初中或剛讀高中,他在門板外用他獨特的口音喊:「老闆書書、老闆書書!」爸爸卸門板的手,宛如聽到指令,速度都加快了。

門板還沒卸完,他已經擠了進來,一邊搓著手,一邊哈著氣說:「好冷、好冷喔。」爸爸拍著他肩膀:「那怎麼不在家睡覺?」他從外套口袋掏出好幾個紅包袋,啪嗒啪嗒,用紅包袋拍打著手掌。那個樣子簡直就像財神爺,我看到爸爸笑得好開心。

過年要賣的炮竹,都放在一個大檯子上。張大頭翻著各式各樣的炮竹,看他嘴角就知道他心裡歡欣的程度。別人買東西前會問價錢,可我幾乎沒聽過張大頭問:「這個怎麼賣?」「這個多少錢?」

看著張大頭樂呵的樣子,心裡真羨慕。我們姊妹只會跟爸爸討一些便宜的蛇炮、甩炮、仙女棒來玩。因為這些爸爸買來是要做生意的,他不捨得讓我們拿去瞎玩,我們也懂得不讓他心疼。

那時覺得看熱鬧又不花錢最適合我們:我喜歡那些買了炮竹就急著跟爸爸要香的人,爸爸會劃一根火柴點燃香,他們接著就在旁邊巷子放起炮仗來,我跟上去摀著耳朵,等一個個熱鬧的聲響。

聽張大頭對爸爸說,他們以前會把水鴛鴦放在討厭的鄰居家門口,然後按門鈴再立刻逃跑。等屋主開門,被莫名的轟炸嚇一跳,他們躲在暗處偷笑解氣;至於沖天炮,則是拿去稻田衝麻雀玩的。

記得那天年夜飯吃得很不安穩,一會有人買糖果,一會又是買鞭炮,一頓飯吃得跟打仗似的,人多的時候我們得幫忙看著,免得有人趁亂拿東西。

張大頭買了把沖天炮,到門口朝夜空施放,拖著火光發出咻咻的聲響,衝天爆破看得超刺激。他膽子真大,炮是用手拿著放的。

一把很快就放光了,他又回到店裡:「老闆書書,有沒有大龍炮?」爸爸急忙回應:「有有有。」從檯子下拎出個塑膠袋,看起來就極為威猛的大鞭炮。他買了一紙袋的大龍炮,我正打算跟上去見見這種炮的威力,張大頭卻發現鞋帶鬆了,放下炮和那根亮著火星的香,蹲下綁鞋帶。

就這麼一個小動作,香燃著了紙袋,抖動的火苗晃出危險的訊號,爸爸見狀立刻抓起袋子往馬路上丟出去。瞬間路面火光四濺、炮聲隆隆,那個畫面像烙印似的,六十多年我還記得。

爸爸沒讓張大頭賠錢,苦笑說,再別叫我「老闆輸輸」了。

過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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