檻中人/高牆內的歌聲
為曾經的人生迷航付出代價
阿森(化名)才在囚房中忙完,碗、地板及廁所都打理一輪。他洗碗有個習慣,必定脫個一絲不掛,蹲在工作台上。臉盆旁放著油膩的鍋、碗及瓢,洗過的碗浸在地上水桶裡,其他人搭起了分工流水線,一個把碗在水桶裡晃兩圈,放入第二個水桶,再出水已光可鑑人;另一位接手擦拭,無水漬才收納歸位。
我們素昧平生,數位「汙」合之眾,在監獄中為曾經的人生迷航付出代價。工作檯面僅一米長、零點七米寬,上面嵌了暱稱「小白」的一般蹲式馬桶,檯面既是浴室地板,也是馬桶的腳踏板。沒有排水孔及水龍頭,要用水,得由三十公分外的水龍頭,以水桶接好、接滿,一桶一桶送進去;要排水,請「小白」張口吞下。沒有流水線分工,因應窄仄空間,就會釀災。阿森只能赤條條蹲著上陣,就算天冷,也只是把衛生衣掀起,翻在脖子後,下半身還是精光。
他二十多歲,來自馬來西亞,身形弱小,164公分高,45公斤重,瘦得風吹就會倒似的。在狹小空間,這些活兒簡直為他量身訂作,不到半小時,甚至十幾分鐘就完事。
此後便在台灣不同監獄兜轉
六年前,Netflix平台上檔戲劇《機智牢房生活》,演繹戴罪之人如何在只有號碼、沒有姓名的環境下生存。戲上檔時,阿森被人力公司派至新加坡樟宜機場,負責裝卸旅客行李,餓了就以機上餐車拋棄餐盒果腹,一天花不到新台幣二十元,但層層剝削下來,薪資卻比在馬來西亞還少。
他頭臉都圓,不管有沒有頭髮都像根火柴棒,剃了髮還像小沙彌。返鄉後交了一個十九歲的女友,論及婚嫁她卻被診斷血癌,評估後放棄治療,在去年離世。為了賺取約新台幣二十萬元的報酬,阿森當起「鳥人」,大衣內綁了約三公斤安非他命,隻身來台,還差兩個箭步便能闖關,卻被叫住。此後便在台灣不同監獄兜轉,在此已是第三站。桃園地院審理時一路認罪,只在最後陳述時,請求法院不要沒收手機,因為相簿中滿是離世親友的倩影。法官在判決中交代,檢察官可以依法考量,將照片印還,但手機仍須沒收。
阿森無法理解,六年前韓國實景拍攝的監獄舍房,浴廁都有塑膠半透明門,有水槽可以洗碗,台灣卻連門兒都沒有,一不小心碗筷就會掉進馬桶。好在他身手敏捷,難不倒。
自由刑,除了失去自由,還會失去什麼?刑期懲罰的上限,如果不只失去自由,那會是什麼?總是脫光才能洗碗的阿森,顧不了這些,卻跳不下工作台。他吆喝,「哥,起個音!」雙手捲裹內衣兜在肚上,跳起嘻哈舞步。哪來好心情?我想起他和國外的妹妹視訊,聊了二十五分鐘,不該掃興。找了他唱過的〈兩隻蝴蝶〉來起音,「親愛的,你慢慢飛--」阿森立刻跟上,「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--」他的歌聲有獨特情感,所有人都唱和起來。
大家很有默契唱完最後一句「能和你一起枯萎也無悔」,七嘴八舌鼓勵阿森假釋期滿,以那帶著獨特哭腔的嗓音,來台參加歌唱比賽。相信高牆外的台灣,一定會給他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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