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惠風/我的貴族病人

聯合報 洪惠風

「妳是原住民嗎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妳的名字有七個字……」沒想到病人不太高興地打斷我:「其實我的名字是八個字,你們醫院系統只能有七個字。」

我連忙道歉,想了一下又繼續問:「妳是哪一族?」

「魯凱。」

「公主你好。」

沒想到病人優雅地、有教養地、微笑地看著我,輕輕點了點頭,就像是英國女王對她的臣民揮手般,對我頷首回禮。

我下巴掉了下來,只是想到《海角七號》裡面「我的魯凱公主」台詞,打算跟病人開個玩笑,縮短醫病距離,沒想到誤打誤撞,遇到了真正的貴族。

她氣質高雅,皮膚黝黑光亮,五官清秀,鼻梁高挺,眼珠黑白分明,說話溫柔有禮,卻有一定的威嚴,儘管有些年紀,卻無法掩蓋她的高貴出身。

「您的女兒也是公主嗎?」

「不是了,我年輕時離開家鄉後就不再是公主,她就更不是了。」病人看向遠方,好像想起了往事,也不太願意再多講什麼。

某次和親切有禮、笑容可掬的病人聊天時,他不經意地透露出身分,說自己是鑲黃旗貴族後代,姑姑是格格,還打趣說要是還在清朝,他就會是貝勒爺,而我就是太醫。我大吃一驚,已經看診這位病人十幾年,沒想到竟是皇族後代。回家我得意得不得了,跟老婆報告今天被升格為太醫的事,熟悉《後宮甄嬛傳》的老婆大人臉一沉,橫眉看我:「太醫後來跟皇帝的妃子偷情,還生下了小孩……」

我嚇得打了一個冷顫,想到前輩御醫的誠惶誠恐、戒慎恐懼,什麼話都說不出口。

幾年前在義大任職時,也有一位醫師長得高頭大馬、天庭飽滿、地閣方圓、氣宇軒昂,看起來就不是個平凡人物。隔一段時候,我知道了他真正的姓,是葉赫那拉,屬於正黃旗。

看到這些前貴族們跟凡人一樣的生活著,有些好奇他們心中會不會緬懷以前的時光?我也有些感慨,想起劉禹錫的〈烏衣巷〉:「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。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」

除了英國、日本這些國家,帝王貴族平民奴隸的時代皆已經過去,管你是秦皇漢武、唐宗宋祖,俱往矣;但不同國家不同政體,卻由不同的方式,產生出新一代沒有頭銜的皇親貴族,可是就算你是新一代的達官顯要,在照顧重症病人的醫護人員眼裡,就像金庸小說中小昭唱的,棄醫從文關漢卿寫的那首歌:「到頭這一身,難逃那一日。」在生死關頭的那一刻,都沒有特權,那一天來臨時,國王也好,權貴也罷,是人人平等的。

洪惠風

洪惠風,心臟內科醫師,最得意的是新光醫院三次全院員工票選都當選優良醫師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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