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維賢/歲月

聯合報 文/陳維賢

搬離小鎮倏忽已近四十載,前些年也曾回去逛逛,大多走馬觀花。近來行動已不索利,害怕在可見的未來,撿不回歲月的印痕,希望在還能愛的時候和它連結,於是叫了車直奔而去,尋找那片煙黃。

根據記載,北斗舊稱寶斗,原先是平埔族世居之地,清朝康熙年間,漢人到這裡移墾,便成為彰化縣境內,僅次於彰化縣城、鹿港大街之後的第三大城。全盛時期,甚至有「一府二鹿三艋舺四寶斗」的稱號。

道光之後,由於南邊有雲林縣的斗六門,遂以「南斗六星,北斗七星」的星象意義改名為北斗。

後來因為東螺溪(舊濁水溪)和鹿港港口的淤積,逐漸淡出歷史舞台。日本人來台初期,北斗仍然繁榮熱鬧,可惜興建的縱貫鐵路沒經過此地,運輸的便利性就被員林取代,注定不再輝煌。

總人口不過三萬多,那天不是假日,車少,沒有觀光客,正適合漫步。老街興盛過百年,如今像洗淨鉛華般樸素。曾經人文薈萃,有「北斗出三員」的口碑,現在教員、警員雖在,但因交通不太便利,人才和年輕人大多外移;肉圓還是遠近馳名,而且有好幾家分號,外來客都稱讚,本地人則各有所好。

創立一甲子仍屹立不搖的那家餅店,早年以酥餅入口即化、酥糖摻了海苔,風味獨特而聞名。讀大學那幾年,每次開學前,總要買幾盒到台北餽贈長輩,或與室友分享。近幾年推出的三明治,觀光客趨之若鶩,是香港人的最愛,常有人提了滿皮箱上飛機。

日本時代,改稱北斗為北斗郡,將大批教師、公務員進駐這個當時彰南最著名的城市;國民政府遷台後,幾乎所有公職人員住的宿舍,都是接收自日本留下的建築物。

目前地政路、光復路附近,保留完整的日式官舍建築群,獨棟的、雙併的、四連棟的,正是那個時代的見證。小時候到那裡找同學,彷彿走入迷宮;婚後養育孩子,女兒的保母住在這邊,晨昏送接成了固定儀式,腳踏車輕踩,又是一個日子起落。

這些年,北斗文化局規畫要讓它重躍舞台,將十六座日式老屋陸續修繕,尤其郡守官舍,修得相當整齊乾淨,並種植草皮鋪設石板,於2009年4月21日正式公告,登錄為彰化縣歷史建築物,為北斗增添一處令人徘徊思古的所在。

返回台中前,我請司機開到神社路,我的千山萬水,下車。眼前是童年戲耍的神社舊址,後面的文苑路上,曾有幢我居住過的小木屋。我思念的親人,有的在天國,有的在比天國更遙遠的地方。

北斗,一個讓我那麼歡樂又那麼憂傷的小鎮,是完美的定格,也是生命的缺角。

指尖輕輕掀過我青春的扉頁,而今遲遲的步履,正凝為深秋一景。

記憶藏寶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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